“你若是担心，明儿回家里看一看不就知道了，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正与李桑若说着话，外头刘苏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大公主，外头下着雨呢，您怎么一个人儿过来了？”
沈媖合起手中的伞交到刘苏手里，“刘公公，许母妃在里头么？”
“在，奴才带您进去。”
刘苏引着沈媖进来，外头的雨势不小，沈媖的鞋尖儿都被雨水打湿了，洇湿了一大片，许泠然怕她着凉，便叫她在榻上坐了，替她脱下鞋子，将湿答答的一双脚擦拭了干净。
许泠然心里有个七八分的底，知道沈媖是为何而来，她也不主动说破，只问她：“媖儿，冷不冷？”
沈媖如今不过是个十岁的姑娘，却已经出落得十分端庄标致，深有中宫嫡女的风范，她望着许泠然，思虑片刻，还是开口道：“许母妃，明日宣叶姑姑与泰之哥哥的婚礼，媖儿也想去观礼。”
果然是这事！
许泠然笑一笑，“问过皇后娘娘与陛下没有？”
沈媖软绵绵的手掌握住许泠然的手，“许母妃，你答应了父皇就会答应，而父皇答应了，母后也不会反对。”
“你当真想去？”
“儿臣可以当送嫁的，左右昀姑姑也没有旁的姐妹侄女在景鄗的。”沈媖似乎有些心虚，看了一眼许泠然，略略低下头道，“或者，媖儿可以跟着李母妃，不让父皇和您担心。”
李桑若看着沈媖的笑意便有些深远了，“泠然，你便应了大公主吧，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如此，许泠然也不好拒绝，再加上沈媖素来懂事，况且她不过十岁的年纪，倒也不担心这孩子会做出和从前的自己贸闯潞王婚礼那样的事情来，便应了下来。
次日，沈桉便携了许泠然与李桑若，再带了大公主沈媖，做了宽广的马车一道往许府之中去，沈洵年纪还小，便留在紫台之中，由梁思思照料着。
许泠然很激动，她在紫台八年了，甚至都没有踏出过一步，真的一步都没有。好在紫台足够大，像是一座城，容得她五处闲逛，几乎无边，而她原本也是个不好动的人，这才没有觉得如何困顿。
但是终究是太久了，再宅的一个人，总归也是有好奇心的，这样难得的出紫台的机会，便叫她倍加珍惜了。
沈媖穿着茜素红色的一套宫装，静静呆在许泠然与沈桉身边，看着许泰之与沈昀三拜礼成，不曾说过一句话。
晚宴之时，按照大齐风俗，新人是要共同出席向宾客敬酒的，沈桉是皇帝，天地君亲师，他所在的这一桌自然是最为尊贵的，也理当是新人最先敬酒的一桌。
沈昀额前的金质刘苏撩到了两边，红纱盖头掀起一半，露出娇俏可人的面庞来，敬完酒，许泰之与沈昀便要往父母所在的一桌去，却不想沈媖在这时说话了。
“昀姑姑，你等一等。”
沈昀回过头来，但见沈媖忽闪这两只眼睛望着她，沈昀喜笑颜开，“媖儿？怎么了？”
沈媖朝着沈昀伸出手，“姑姑，我想要你的红盖头。”
沈昀微微有些愕然，不自觉便摸了摸自己的身后的红盖头，很快，她便笑着将自己的红盖头拿了下来，交到沈媖手里，转而笑着对沈桉说：“桉哥哥，你可得准备着替媖儿物色驸马了，你瞧，媖儿都忍不住要我的红盖头了。”
许泰之伸手抚了抚沈媖的脸，笑道：“不知道谁那么有福气，能娶到我大齐唯一的公主。”
沈媖抬头望进许泰之的眼睛里，朝他笑，“泰之哥哥，我告诉你个秘密。”
许泰之配合沈媖的高度，把身子弯下来，沈媖搂过许泰之的脖子，在他左耳边很快地说过一句话，便松了手，重新笑盈盈看着他。
许泰之的左耳是失聪的，根本没有听见沈媖说的话，他正疑惑间，却听得沈桉朗声道：“自己才刚成亲，便来忧心朕女儿的婚事。”
“迟早的事。”沈昀笑一笑，挽过依旧茫然的许泰之，便往着下一桌去了。
许泠然坐在沈桉身边，沈桉轻轻道：“这媖儿管昀妹叫姑姑，却管许泰之叫哥哥，辈分倒是乱了。”
许泠然便跟沈桉掰着手指算，“媖儿管我叫母妃，照理她还得管泰之叫舅舅，如今泰之又是宣叶郡主的丈夫，媖儿便要叫泰之姑父……我瞧着也是乱得很，随她去便是，叫哥哥也不妨事。”
“说的在理。”
宴会结束，沈桉却没有摆驾回宫，反倒在许家留宿，这是莫大的荣幸，余氏与许父赶忙收拾出了上房几间，给沈桉一行人居住。
许泠然将将在房中沐浴完毕，预备穿上衣服之时，沈桉却开了门进来，直唬地许泠然一条，立时转过身去飞速系上衣服上的条带，羞恼道：“陛下！”
沈桉好笑道：“你怕什么？你身上还有哪一处是朕不曾见过的么？”
许泠然转过头睨一眼身着便服的沈桉，“陛下现在这打扮，像极了一个孟浪的富家公子哥儿！”
“别叫我陛下。”沈桉拉过许泠然的手，“带你去个地方。”
许泠然便跟着沈桉出了许府的大门，一路走在黑漆漆的街道之上，只能看见沈桉黑暗中的一个轮廓，她有些害怕，“沈桉，你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景鄗城里的路，你认不认识的？你不会迷路了吧？”
沈桉却不说话，只牢牢拉着许泠然的手，一路兜兜转转向前去，也不知绕到了什么地方，直到许泠然气喘吁吁的时候，沈桉突然一下子松开了许泠然的手。
许泠然手里一空，顿时失去了依靠，一阵慌乱涌上来，她原地打了个旋儿，伸出手想要在这够到什么，“沈桉？”
沈桉不应声，也不过来牵她，许泠然突然各种稀奇百怪的念头都冒了出来，他不会是打算把自己扔在景鄗城不管吧？
“沈桉？！”许泠然惊惶不已，“你去哪里了？”
“落日出前门，瞻瞩见子度。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
隐隐有歌声传来，许泠然收敛了慌张，细细去分辨唱词，是《子夜歌》。
她忽然笑了出来，心里再没了慌乱，只循着悠悠歌声的方向望过去。
前面河道转弯处，有点点红光渐渐兴起。
轻橹慢摇，悠悠晃荡，一客乌蓬小舟轻移过来，船身五周红灯轻悬，尾梢处艄公头戴斗笠，弯腰摇橹，脆脆生生流水声，飘飘扬扬子夜歌。
乌蓬小舟钻过石桥，长身玉立船头之上的人才真真实实显露在许泠然眼前。
大红喜服的沈桉昂然伫立，眼波柔和似水，望向愕然立在岸边的许泠然，船身轻轻往岸边一磕，乌蓬小舟便停了下来。
沈桉跳下船，看着许泠然依旧愣怔的样子，忍不住便揽过她的脑袋，在她的唇角印下一吻，“朕欠你的，今日补上。”
“欠我的？”许泠然抬头去看沈桉，他手一扬，一面红纱盖头便落在了许泠然头上，在她与沈桉之间隔了一层薄如蝉翼的屏障。
许泠然心里怦怦直跳，“沈桉，你要……？”
“把手给我。”
许泠然低眉一笑，便顺从地将自己的手交了出来，递到沈桉宽厚的手掌之中，沈桉手掌一紧一带，许泠然便跟着他的步子踏上了乌蓬小舟。
艄公跳上岸，伏在暗处将乌蓬小舟推了出去，船身一摇，许泠然一时不稳，身子便斜了下去，沈桉一把捞住她，将她带在自己怀里。
小舟顺着河水渐渐游荡，子夜歌更显曼扬悠长。
“泠然，贞元皇帝在紫台，不能够以正妻之礼迎娶你，而沈桉，能在紫台之外，还你一个平民家的正妻之礼。”
他伸手，轻轻掀起许泠然面上的红纱盖头，船中燃着龙凤红烛，金黄的火光映着满船的正红，这样的大红金色，愈加衬得许泠然粉面含羞。
她长长的睫毛一颤，“我从没想过，你会给我这样的惊喜。”
沈桉揽着许泠然在船头坐下，五足悬空荡在河水之上，“朕要把朕能给你的一切都给你，即便为此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朕也甘之如饴。”
许泠然坐正了身子，握着沈桉的臂膀，肃然正色，“不要，不要去冒天下之韪，沈桉，你该留芳大齐史册的，不要为了我……唔……”
话还不曾说完，便已然被沈桉不耐的吻堵了回去，化作一腔柔情泯然消散于唇齿之间。
“身后之名，好也好，坏也罢，朕不想去管，朕只想遂着自己的心意为你，为洵儿，做一些事，而不是被旁人牵着鼻子走。”沈桉的气息在许泠然脖颈处蔓延，他的手臂环过许泠然的背，手掌穿回她身前轻轻覆上那团春色，“不要拒绝朕，不要说一些拒绝朕的话，不要像他们一样，忽视朕的意愿。”
沈桉另一只手一触，一柄金玉酒壶便信手拈来，沈桉偏过头昂首饮下一口酒，随手便将酒壶抛进河中，“咚”一声响，渐起小小的水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