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绵绵,氤氲在太液池上,起了朦朦胧胧的一层雾气。
信陵王夫妇合撑一把油纸伞,缓步行走在杨柳依依的太液池畔。
王妃低眉浅笑,“这样的紫台,真是少见的,恍惚间竟是有几分身处江南的错觉。”
信陵王凑在王妃耳畔,轻声道:“后不后悔当初要回江南?否则如今未央宫的皇后,便是你了。”
“再像,也终究不是江南,我们的家不在这儿。”
“好,等昀儿的婚事了了,我们就回江南去。”
王妃深深颔首,又道:“这一个月来,许夫人一直在坐小月子,我想去看看她。”
“泓儿这是以己度人了?”信陵王含笑,撑着伞便往采薇宫的方向去,“确实应该去的。”
迎面却是李如沁挽着沈桉的手走了过来,李如沁见到二人,这才依依不舍地撤开了手,向着二人欠身行礼,“王爷万安,王妃万安。”
王妃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面如清霜,“桉儿的新宠,李美人?”
“正是臣妾。”
王妃淡淡道:“这些日子,我忙着处理昀儿的婚事,只耳闻了李美人的荣宠,听说,是仅次于许夫人了?”
李如沁重新挽过沈桉的手,骄矜一笑。王妃说的没错,李如沁这几天,日日承幸,风头直逼当初的许泠然。
王妃与信陵王对视一眼,数十年的夫妻,最是默契不过的,信陵王便开口道:“本王从江南带来一副棋,触手生温,桉儿有没有空,陪十一皇叔下一盘。”
沈桉便抽出手来,上前两步,“十一皇叔有雅兴,朕自当奉陪。”
李如沁娇滴滴道:“陛下,你说的好要陪臣妾去司籍司赏画的。”
“你自己去吧。”说着,沈桉便要与信陵王一同离去。
王妃叫住信陵王,“沈霈沨,伞。”
“小雨而已,我不要紧,你撑着。”信陵王笑着,便与沈桉往秋来馆去了。
王妃并不管李如沁,径直略过她,撑着伞便往采薇宫去了,甫一进门,采霜便将王妃手里的伞接了过去,“王妃娘娘,您怎么冒着雨来了,快进来吧。”
王妃进殿时,许泠然正盖了一条薄毯在腰腿上,坐在窗边的榻上对着外头的雨幕失神。
“在想什么?”
突然进来的声音,把许泠然吓了一跳,她回过头来,见王妃正笑意盈盈望着自己,不知怎的,许泠然开口问:“王妃娘娘,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王妃坐到许泠然身边,“洗耳恭听。”
“我曾经听陛下说,王爷出使高丽的时候,你小产了……之后,王爷便再也不肯放您离开自己了。”
“不错,那件事情,他一直很自责,直到我们有了榕儿,昀儿,他才慢慢释怀。”
许泠然低了眉眼,“王爷一定是个很好的人,不像——”
王妃拍一拍许泠然的手,“孩子,你不能拿桉儿去和霈沨比,他们的性子完全不同,霈沨温和幽默,而桉儿像他父亲,骄傲而又执拗。”王妃温言道,“桉儿的性子我清楚,他最是吃软不吃硬的,是不是你说话去激他了,他这才长久不来看你?”
许泠然偏过头,眨了眨眼睛,不叫自己的眼泪落下来,“是我叫他以后不要来了。”
“你呀,嘴硬。一边儿叫桉儿别来,一边儿又忍不住想他是不是?”
许泠然忽然一把抱住了清泓,“王妃娘娘,我好矛盾,我恨死他了,恨他传我过去,叫我看见他和李如沁……我觉得是他害死了我们的孩子,所以我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他,我叫他走,可他真的走了,再也不来了,我又觉得难过,我到底该怎么办?”
王妃轻轻拍着许泠然的背,“陛下最疼爱的孩子,就是三皇子,那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你,他爱屋及乌,你这次没了孩子,他的难受,一定不比你少。”
许泠然伏在王妃肩头低低啜泣着,“前两日,白苓牵我到司乐司去,说是有新的乐谱,要我去走一走看一看,谁知碰见沈桉与李敬妃坐在里头,一谈一听,只当我是不存在的,他们二人好不自在。”
王妃微微含笑,道:“你心里还是在乎桉儿的,你介怀的是,桉儿当日传你去含元殿,正好被你撞见李美人侍寝?傻孩子,你怀着孕所以这脑子也傻了是不是?桉儿怎么会特地叫你看见他宠幸别人呢?”
许泠然的神思骤然清明,“您的意思是……?”
“怕是有人故意为之。你只看这会儿谁最风光得意,便不难猜了。”
心似乎漏跳了一拍,许泠然哑着声音问:“王妃娘娘,您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是太后身边的瑚双亲自把李美人送进的含元殿,说是太后的懿旨,若然桉儿不临幸李美人,便认准了是你痴缠皇帝,独揽君恩,悍妒六宫,要治你的罪。”
许泠然微微咬着唇,“他,他真的是为了我?”她黯然道,“是我不该怪他,他如今已经不愿理我了。”
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接近,许泠然恍惚回头,但见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
信陵王妃笑着退了出去,只余许泠然与沈桉四目相对。
沈桉走近,将许泠然抱在身前,许泠然愣怔了片刻,挥着拳头打着沈桉的背,一下一下,敲在身上,也敲在心上。
沈桉紧紧捏一捏许泠然的手臂,“泠然,假如来生,朕是个自由自在的平头百姓,你愿意在朕身边么?”
许泠然埋在沈桉身前,“即便你还是当初那个小太监,我也愿意跟着你。”
“咱们原本能有四个孩子,如今却只剩了洵儿一个。”沈桉的眼里露出坚毅的光芒,“朕发誓,泠然,朕一定要给你,给洵儿最好的,一定,你相信朕。”
不是不动容的,他语意沉沉说出这样的话,许泠然是感动的。她忽然想到,自己这样生沈桉的气,与沈桉生分闹别扭,岂不是遂了某些人的愿了?她心里不禁冷笑,好一个连环计,只是不知道单单是李如沁的手笔,还是她身后一群人的好谋划。
不急,就像当初的周曼吟一般,血债自然要血偿的,谁也躲不过。
许泠然的眼泪洇在枕头里,她攥住沈桉的手,“沈桉,那天我好疼。”
沈桉坐上床榻来,搂过许泠然在自己怀里,宽厚的手掌贴在她的小腹上,“再也不会了,朕再也不会容你受这样的苦。”
他似是在宽慰许泠然,“过两个月,便是许泰之与昀妹的婚礼,到时候,朕与你一起回许家,顺带带你往景鄗城外走一走。”
许泠然的确是很期待的,她到这里这样久,一直在紫台里,甚至还没有去景鄗城内看一看。
“那,你陪我去逛街么?”
“你想逛多久,朕便陪你多久,朕也很想体会一番,平民家中夫妻二人共游是何种体验。”
“唔。”许泠然身子轻轻一动,便抵在了沈桉胸口,她深吸两口气,“陈矩与申文村他们怎么敢放你独自出游呢?”
沈桉抱得许泠然更紧一些,“朕有禁卫司暗中保护,哪里轮得到陈矩,朕记得陈矩与你父亲交情甚笃,叫他安心吃喜酒去便是,至于申文村,留在紫台看守含元殿去。”
许泠然轻轻露出一个的笑,“那你不准反悔,到时,我怕玩不尽兴我是不会回紫台的。”
“这有什么难的,若是天晚了,朕便陪你在外头住一夜。”
这样的低低絮语,是平常夫妻之间极为常见的谈话,对许泠然来说,却是暌违许久了。
许泰之与沈昀的婚期定在了两个月后的五月十五,就在前一天,昭信宫里传出来好消息,李美人有了两个月的身孕,算算日子,恰好是沈桉第一次临幸她的时候有的。
帘外雨潺潺,李桑若坐在采薇宫里,一边与许泠然对坐下棋,一边听着金月汇报着后头昭信宫的情况,“方才太后下了懿旨,晋了李美人为敬妃了。”
白苓瞠目,“直接越过嫔位,封妃了?”
许泠然只略抬了抬眼,“何须大惊小怪,当初恭妃不也是一朝为妃么?”
李桑若眉头紧锁,好个李如沁,这是要走恭妃的老路了,才进紫台短短几月,不仅生出这样多的事端,还一跃成妃,往后自己这个堂姐,见到她竟是要行礼了。脑子里这样想着,手上便开始踌躇着,不知道一颗黑子该落在哪里,盯着棋局看了半晌,还是没想出好路数,干脆撂了下来,“当初我真不该一时心软放她进紫台,容得她存了这份心胸,生出这样许多事端来。”
她的眼神里存了几丝探寻,望向许泠然的面上。
许泠然知道李桑若心里在想什么,平心静气道:“风口浪尖上的,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她若是有什么差池,我这采薇宫就是首当其冲最有嫌疑的。”
李桑若攥紧了拳头,“这贱蹄子这般模样,不知道家里的李叶蓁是个什么样子,若是承了她这位姑姑的心性,那还得了?整个许家怕都要被她姑侄俩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