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陵王妃把她能想到的所有人都叫了一遍,白苓原本守在外头,听得信陵王妃唤自己,便想到可能是许泠然出了什么事了,赶忙跑进来,“主子,主子你这是怎么了?”
“你家主子见红了。”信陵王妃的一句话,把白苓吓得一阵胆寒,她扭头朝着奔过来的申文村喊,“快去传太医,快去!”
含元殿的大门被人霍然打开,沈桉穿着中衣从里面冲出来,从信陵王妃处将许泠然揽到自己身侧,“泠然,泠然……你怎么了?”
许泠然捂着小腹,咬着牙推开了沈桉,“你走开,我没事,不用你管。”
许泠然身前的衣裳被自己攥成了一团,她拖着沉重的步子,一点点朝外面挪。鲜血却没有丝毫要止的意思,顺着许泠然走过的路,在地上拖出一条血红的线来,她能感受到绣鞋踩在血液上的粘腻之感,她心里明白,这个孩子一定没有了。
一阵寒意抽身而过,直抵脑门,瞬间冻结了许泠然所有的意识,她两腿绵软,整个人向前一顷,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泠然!”沈桉拨开信陵王妃与白苓,直接抱起了许泠然,转身便要抱回含元殿去,脚下一顿,念及含元殿里还有一个李如沁,又即刻改了主意,抱着她便往采薇宫去。
含元殿里的李如沁,透过窗棂格子将这一切都瞧了个真切,南琴从殿后转出来,来到李如沁身旁,“主子,陛下抱着许夫人走了。”她附在李如沁耳边,“许夫人流了好多血,似乎不妙了。”
南琴如今,得偿所愿,成了这位李美人的近身侍婢。
李如沁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走吧,去景阳宫,见一见恭妃娘娘。”
李如沁在进到景阳宫的时候,王零露正倚靠在她的贵妃榻上,往香炉里倒着香料她轻轻一抬眼皮,“李美人?不是在含元殿承宠呢么?怎的有功夫往本宫这凄冷孤清的景阳宫里来?”
李如沁盈盈含笑,“臣妾来,是来告诉恭妃娘娘一个好消息。”
王零露手里的银勺子打在香炉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她面上晦明难辨,“好消息?来告知本宫你承宠的好消息么?你也不想一想,谁给你的这样大的脸面,能说动太后叫身边的瑚双亲自去含元殿,叫陛下宠幸你,明儿太后会叫人给你检查身子,你可好好候着吧。”
李如沁乌黑的睫毛在她的眼下投下两道淡淡的阴影,“臣妾自然知道,是恭妃娘娘在太后面前提拔臣妾,所以臣妾自作主张,加了把火,成就了臣妾要说的这个好消息。”
“自作主张?”王零露坐正了身子,“你做了什么?”
“瑚双姑姑把含元殿的一众宫人都驱赶了下去,所以臣妾便叫了自己昭信宫里的小太监去采薇宫传话,请许夫人过来。”她掩唇一笑,“不巧得很,许夫人正好瞧见了陛下与臣妾……”
“然后呢?”王零露眼里露出几丝光芒来,颇有几分急切。
李如沁睫毛一颤,“然后……许夫人心中大受挫折,走路一个不稳当,便从含元殿前的玉阶上跌了下去。”
王零露极力掩盖住自己内心的激动,“那她肚子里的孩子?”
春芨从外头急匆匆进来,向着李如沁与王零露欠身行礼,低声道:“主子,采薇宫的许夫人小产了。”
王零露挥挥手叫春芨下去,与李如沁眼里狡黠的光骤然相合。
李如沁立表忠心,“恭妃娘娘,臣妾虽然是李德嫔的堂妹,可她与我没什么情分,这紫台之中,臣妾愿意以恭妃娘娘马首是瞻。”
王零露满意一笑,“回吧,回昭信宫去吧,好好休息。”
次日的采薇宫里,许泠然已经醒了过来,盖着被子坐在床榻上,一身一身出着冷汗,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死死攥着被角,疼得面无血色,浑身发抖。
白苓替许泠然擦着脸上的汗水,“主子,这牛膝汤喝下去是要疼坏人的,您要是疼,您就喊出来,这样兴许还能好受点。”
采霜开门进来,隔着碧色珠帘在外面回禀,“主子,李美人求见。”
昨儿的事情白苓已然了解了七七八八,她登时怒意横生,朝着采霜便是责骂:“蠢东西!没看见主子遭着罪呢么?叫她回她的昭信宫去当好她的美人主子,采薇宫不欢迎她!”
采霜心惊肉跳,“是,我这就回了李美人去。”
“叫她进来。”
采霜正要出去,但听得许泠然咬着牙关颤抖的声音。腹中有东西在一点一点滑出来,下身带着温热黏腻的感觉,这是牛膝汤的作用,腹中孩子心脉已断,吃下牛膝汤,就是为了让孩子的胞衣从腹中破烂滑出,以免久居腹中,侵害母体。
李如沁与南琴一进来便扑倒在了帐帷外面,“许夫人,都是臣妾的错,您腹中胎儿不保,臣妾万死难辞其咎。”
许泠然强忍着腹痛,冷冷道:“侍寝而已,是你妃嫔的本分,何错之有?”
李如沁盈盈含泪,“许夫人这样说话,便是不肯原谅如沁了,既然如此……”李如沁看准殿中的一根立柱,作势便要撞上去,“如沁只有用自己的这条贱命,来抵许夫人腹中皇嗣的性命了!”
南琴赶忙一把扯住李如沁,“主子,主子,您不能这般想不开啊,这事情……也不能怪你!”
李如沁登时给了南琴一巴掌,斥道:“不怪我,难不成怪陛下么?”她扯着南琴的手,“你放开我,我要为皇嗣偿命!”
白苓实在难以忍耐,“哗啦”一声掀开珠帘便冲了出来,顾不得主仆之别,朝着李如沁便骂:“这般寻死觅活的,叫夫人主子如何养身子,李美人,您要死回昭信宫死去,别脏了我们采薇宫的地,请吧。”
李如沁扭捏着止了眼泪,她知道白苓是许泠然面前的大红人,论起地位来几乎赶得上半个主子,她虽然是个美人,那也是不怎么敢和白苓吵嘴的,只好又朝着许泠然盈盈一拜,欠身又说了些致歉的话,这才和南琴一道出去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白苓朝着李如沁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这才转身进去,“主子,您别和这样的人一般见识。”
外头有太监的尖声高唱的声音,“陛下驾到——”
许泠然想也没想,直接闭上眼睛躺倒在了床上,她不想见沈桉,一点儿也不想见沈桉。白苓清楚她的心思,便替她掖了掖被角,自己走了出去接驾。
许泠然面朝着床里侧,睁着眼睛,外面的声音听的一清二楚。
白苓向着沈桉见礼,“奴婢给陛下请安。”
“起来吧。”沈桉走进来,“你家主子怎么样了?”
白苓微微垂下眼帘,“主子……服了牛膝汤,难受得紧,好不容易睡着了。”
沈桉透过帐帷望进去,只看见了许泠然掩映在纱幕后面的身形,声音便低了下来,朝着白苓挥一挥手,“你下去吧。”
白苓朝着里头望了一眼,低低应了一声“是”,便带上了殿门退了出去。
许泠然听见了沈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以往,他都是行走如风步履沉沉的,难得今日这样的轻缓。
沈桉坐到床上的同时,许泠然闭上了眼睛。
他伸手过来,轻轻为许泠然抹了抹额头上沁出的冷汗,在她面颊上印下一吻,薄唇移至她耳畔,“泠然,对不起。”他轻叹,“朕知道你醒着,你不想理朕。”
许泠然睁开眼,言语里是淡漠与疏离,“陛下去找李美人吧,李美人愿意理陛下。”
“你……你怎么会那个时候来含元殿?”沈桉极是痛心的模样,“为什么,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朕,如果朕知道你要来,朕——”
“如果陛下知道臣妾要来,就亲自驾临昭信宫临幸李美人了,不会在含元殿召寝。”
沈桉明明昨天早上还是推辞不愿接受李如沁的,不过是到了晚上而已,才短短几个时辰,便一应全都变了,李如沁这会儿真真实实成了沈桉的女人,是个名副其实的美人了。
君心易变,就是这样的么?她自以为沈桉是不一样的,至少沈桉对待自己是不一样的,这么多年的宠爱,分毫不曾减少,或许也正是这样的宠爱,叫她在里面迷失,忘记了最基本的前提,沈桉,到底是个皇帝,是个生活在以三妻四妾为常态的社会里的皇帝,他没有和她一样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思想,到底,沈桉与她的想法,是相悖的。
他的手心依然灼热,握在许泠然的手臂上,隔着衣料,也能清楚感觉到。
沈桉低沉着声音,“泠然,朕是……”
许泠然不顾情面地拂开沈桉的手,“我现在很疼,不想听你说这些。”
沈桉霍然站起,两脚重重踏在踏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许泠然!你知不知道朕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能不能体谅体谅朕?”
许泠然支起身子,一手撑在床上,红着眼眶面对着沈桉,“为了我?所以你为了我的结果就是孩子没了!”她泪如珍珠颗颗而下,红唇轻颤,“我已经没了漵儿和妧妧了,这是第三个,第三个!”她抓起床上的枕头朝着沈桉扔过去,“你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沈桉挥开许泠然扔过来的枕头,气得发怔,“你在紫台这么多年,还不懂君臣尊卑!”
“君臣尊卑……”许泠然轻轻点着头,泪眼朦胧中看出去,眼前的男人整个人都是模糊虚浮的,她泪中苦笑,“沈桉,我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沈桉也有气性,他本就不开心,而许泠然不听他的解释,叫他愈加恼怒,他是堂堂的九五之尊,坐拥天下,天下的女子,他想宠幸谁便宠幸谁,这才是正理,而眼前这个女人现在竟然不讲正理,“是朕太爱你了,宠到你如今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许泠然轻嗤,“那陛下,以后少爱臣妾一些,臣妾便不会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了。”
“好好好!”沈桉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既然你再也不想见到朕,要赶朕去李美人处,那朕便如你所愿!”他两手一挥,拂袖而去,碧玉珠帘被他挥断,绿色的珠子一颗颗弹跳着落在地上,沈桉的脚步声,便在这些珠子的落地声之中,再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