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不要多想了,且不说当不当太子,反正奴婢相信,三皇子一定能够救主子出去的。”
许泠然扶着白苓的手缓缓站起来,“我好困,想去睡会儿。”
……
下午之时,沈洵坐下长春宫的廊下,看着雨水顺着滴水檐一串串落下来,李桑若坐到沈洵身边,“洵儿,在想什么?”
“儿臣在想,他们把母妃害到禁足,那么下一步,他们会是什么打算?”
“你该清楚的,他们的目标是你,而不是泠然,除掉泠然之后,自然就是直接无所顾忌地对付你。”
沈洵面无表情,“若我死了,他们岂不是首当其冲会被怀疑?”他冷冷一笑,“所以下一步,他们一定是想尽办法要我前往封地,因为一旦之国,便几乎没有回景鄗的可能了。”
李桑若胸有成竹道:“陛下那么偏爱你,怎么舍得你之国?即便要之国就藩,也得等到你成年再说的。”
沈洵刷一下站起来,“父皇偏爱母妃这么多年,还不是说禁足便禁足了?我若坐以待毙,怕是母妃这辈子,都出不了采薇宫了。”
“洵儿,你想做什么?”
沈洵板着的脸上忽然勾起了笑意,“当然是,先下手为强。”他问,“李母妃,如今申文村,掌着御药房吧?”
“没错,你是想……?”
沈洵看透了李桑若的疑惑,他可没有那样愚蠢,要去直接给王零露和沈洛下毒。
半月后,荣昌公主沈媖回紫台看望父皇母后,如今沈媖得偿所愿嫁给了许泰之,日日都是容光焕发,看什么都是美好的。
这半个月之间,刑部对张差和刘苏刘成的审理并没有停下来,但却仍旧一无所获,张差一口咬定是刘苏刘成吩咐的,而刘苏刘成抵死不承认自己曾经雇凶伤人,一时间互持不让,便就这样一直拖了下来。
许泠然也一直呆在采薇宫中,沈桉自从禁了她的足,便再也没有踏足过采薇宫,只是吃穿用度一应都不曾有过短缺,倒也过得清静。
景阳宫中的王零露本该比许泠然惬意得多,但是那日在毓庆宫又痛苦过一场之后,本就不好的眼睛越发恶化了下去,总是说自己眼前有什么东西飘飘荡荡,耳中更是有什么声音隆隆的响,心神日益紧绷起来,身体倒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沈媖来的时候,怀中抱着个一岁多的孩子,走出未央宫见到沈洵,便笑着朝他走过来,“三弟弟,你看她,可不可爱?”
沈洵握一握孩子的小手,“姐姐,这是谁?”
“这是昀姑姑的小女儿知意,如今是我的女儿了。”
“真可爱。”沈洵逗着知意,问,“姐姐这次回紫台,住多久?”
沈媖轻轻抖动着怀中的知意,笑道:“总得有三四日,泰之得了差事,约莫三四日后才能回来,我倒是也不急着回家。”她看着沈洵,面色忽然渐渐沉了下来,“梃击太子一事,我听说了,许母妃她……”
沈洵轻轻一笑,“姐姐,我想让你帮我两个忙。”
沈洵刚和沈媖说完话,便见秋棠与春芨一边一个扶着王零露的两只手走了过来,王零露努力睁着已经日渐模糊的眼睛,道:“这是荣昌公主么?公主回宫,怎么本宫都不知道?”
沈媖眼睛一瞥,虚行了个礼,“我正准备去看许母妃,却不想倒是遇到了恭妃娘娘。”
王零露面上的笑意微微僵住,“公主和许夫人真是亲厚,不知道的,还以为公主是许夫人亲生的呢。”
沈洵忽然接过知意抱在怀里,走进王零露几步,轻声道:“恭妃娘娘,你看,这孩子像不像沈漵?”
王零露一怔,“你说谁?”
“沈漵,我同父同母的亲生哥哥,云和公主沈妧的同胞弟弟,沈漵,恭妃娘娘,你看像不像?”
王零露身子一僵,“二皇子生来便夭折了,本宫根本没有见过,如何知道像与不像?”
沈洵将知意交回到沈媖手上,一副恍然的模样,“您说的是,知意和哥哥肯定是不怎么像的。”在王零露稍稍放松下来的时候,沈洵忽然一下子凑近了王零露的脸,“和哥哥像的应该是我!您说是不是?如果哥哥还活着,样貌应该和我相差无几吧?我总是会梦见哥哥,恭妃娘娘,您现在会不会?”
王零露向后退了两步,避开沈洵的脸,“睿王,你别说笑了,我说了,我没见过二皇子。”
“没关系,恭妃娘娘,你只要知道,沈漵就是沈洵,沈洵就是沈漵。”他凑在王零露耳边,以一种邪魅的语调说话,“其实我就是沈漵回来了,这么多年,您一点儿都没发觉么?”
王零露惊愕地张着嘴巴,身子瞬间冰凉,“你……你是……”她的脖子像是生了锈的门枢,艰难地转动着,“你不是!你是沈洵!你不是沈漵!”她连连念叨着这句话,眼前彻底黑了下来。
看着王零露被人急匆匆抬走,沈洵只冷着脸看着,什么叫做贼心虚,他总算是见识到了。
自打这日开始,王零露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原本只是夜间多梦,精神紧张,如今更是常常会夜班惊厥而起,坐在床榻上时而挥舞双手,时而捂住耳朵,说是听见了小孩儿的哭声。
秋棠是王零露的身边人,自然知道王零露心里藏着什么事情,她本来就多年惶惶不可终日,自打沈洛登基,更是越来越严重。可这样的病症,秋棠也不敢去请太医过来看,生怕王零露神志不清之间说错了话,传到沈桉耳朵里,怕是整个景阳宫都会被血洗了。
春芨安抚下王零露,这才忧心忡忡道:“你说这怎么办?太医也不敢请,太子那里这些日子也是谁都不见,什么都不管,可是主子这病这么拖下去,怕是日子也要到头了。”
“宫里的太医不能请,宫外的未必不能。”秋棠心里打了主意,“我明日出宫一趟,去外头请个郎中进来给主子瞧病。”
原本做这样的事情,秋棠自己也是很慌张的,躲在水车之中时遇到贞顺门的守卫盘查,惊得她连忙咬住了自己手臂,生怕发出声音来叫人发现。
侍卫拿着刀在水车旁边来回走动的声音清晰地落在她的耳朵里,秋棠一颗心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
幸而侍卫很快就离开了水车,并且抬手放行,秋棠便这样,仍旧算是顺利地出了紫台。如法炮制,她将外头请来的郎中便带进了景阳宫。
郎中诊治过开了药,又匆匆离去,按方煎服之后,王零露的症状稍稍好转,秋棠与春芨二人这才松了口气。
而彼时的沈洵,正跪在含元殿之中,挺直了脊背看着自己的父亲。沈桉将手里的一本薄册扔到沈洵面前,“这份揭帖,是怎么回事?”
沈洵捡起地上的册子看过,全书不过三百余字,里头以问答形式,询问了一个叫作许睿成的人,对当今国本形式的看法,而这个许睿成,在书中字字句句之间都表露出对于许泠然与沈洵的支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册子里的内容,分明是指太子当废,而三皇子沈洵当立。
“这是什么?”
沈桉极为恼怒,“今日早朝,朝臣纷纷手执此份揭帖上奏,朕一问才知道,一夜之间,堂堂的国都景鄗,不论官商百姓,每家每户的门前,都放了这样一份揭帖,其中的内容,洵儿,你不会看不懂吧?”
沈洵嗤笑,“许睿成?父皇,这名字挺有意思的,许夫人的儿子睿王沈洵将会成功,是这个意思吧?”
“朝臣指责,是你和你的母亲为了太子之位而在京中为自己造势,才散布此份揭帖。”
“父皇,您该知道的,母妃这些时候,一直在采薇宫禁足,而儿臣,一直住在梁母妃的毓德宫,从未出过紫台,身边之人也不曾出去过,试问儿臣与母妃哪里能做到这样的事呢?”沈洵不卑不亢,“况且,儿臣不是傻子,这样直白的一份揭帖,岂不是往自己身上招揽黑锅么?”
“洵儿,你这话什么意思?”
“儿臣没有别的意思,儿臣只是觉得,梃击太子困住了母妃,一份揭帖,可能就会困住儿臣了。”
沈桉的手在身下的长榻上拍了两下,示意沈洵坐到身边来,他拍了拍儿子的背,“洵儿,你在生父皇的气?”
沈洵忽然怨上心头,“父皇,我一直以为你应该是相信母妃的,自儿臣记事开始,您从没禁足过她,甚至于动手打她,梃击一事分别漏洞百出,连儿臣都看得出来是太子和王恭妃做的一场戏,难道您看不出来么?”
“朕当然知道。”沈桉深吸了口气,“可是张差的供词摆放在那里,朕若是不这样惩罚你母妃,任凭事态发展下去,你以为谋害太子的罪名,是只禁足就可能了事的么?”
沈洵看着父亲,“父皇,那这次的事情,您究竟是怎么想的?”
沈桉笑着站起来,“恭妃费尽心机,已经病入膏肓了还不忘巩固自己儿子的地位,朕心里都清楚。”
沈洵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父皇,你……?”
“朕说了,朕知道你母妃是无辜的,也知道下面,他们一定会对你下手,所以朕暗中着人看着景阳宫的人,果不其然,发现那个叫秋棠的,有一日躲在水车里出去了。”
“父皇是怀疑,这个秋棠,目的就是为了出去散发妖书?”
“是不是的,出去查一查不就知道了?”沈桉道,“回和妃那里去,这事儿你什么都不要管。”
沈洵依言告退出去,走在长街之上,他不免暗自称奇,沈桉竟然已经提前想到了这一茬,早就将注意力放到了景阳宫,根本不需要自己提及分毫。既然这样,想必这个秋棠出紫台的行踪,沈桉心中也是了如指掌的,那么就只看沈媖哪里,是否做好了的。
很快,秋棠那日出紫台去医馆寻找的那位郎中,便被禁卫司的人抓进了紫台,押到了含元殿之中,郎中面对着从自己家中搜出的揭帖刻板,几乎无可辩驳。
郭太后的身子不好,未曾前来,便由丁皇后坐在沈桉身边,梁思思站在一旁。而同在的李桑若,莲步轻移走到郎中面前,蹲下身子看他,在他面前轻轻以刻板敲地,笃笃笃的声响,不急不缓,却把郎中余杭听得一阵阵出冷汗。
见余杭越来越紧张,李桑若突然一用力,刻板噔一声敲在地上,余杭突然被吓得身子一凛,赶忙伏倒在了地上。
“说吧,是不是许家叫你这么做的?”
余杭哭笑不得,“草民要是能攀扯上许家,哪里还会只是一个小小的郎中呢?”
“这么说……”李桑若晃一晃手里的刻板,“这个东西不是许家的人给你的?”
“当然不是了!”余杭心急如焚,谁不知道许家的女儿是许夫人,儿子是荣昌公主的驸马,当今皇帝的女婿,哪里是他一个平头百姓敢攀诬的,“什么许家,什么刻板,草民一无所知,草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东西就出现在了草民家中,草民又莫名被人带到了这里。”
李桑若冷笑,手里的刻板随手一扔,“你唬我?这个东西分明是在你家里搜出来的,你一句什么都不知道,就想逃脱罪责么?这刻板上的内容,字字句句涉及国本之事,口口声声声援睿王,还许睿成,你倒是很有才!宫中之事,你一个小小的太医,倒是了如指掌!说!是谁把这些告诉你的?”
余杭欲哭无泪,“我真的不知道,这位贵人,您不要再逼我了。”
殿外五花大绑押进一个人来,那是被堵了嘴的秋棠,李桑若笑着,“不是许家叫你做的,是这个人叫你做的,是不是?”
余杭抬头见到秋棠,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当初的确跟着秋棠进过紫台,秋棠也是他近期唯一接触过的和紫台有关的人,余杭心里盘算着,会不会是这个人,趁着把自己往宫中带的时候,把这个东西放在了自己家中。
管他是不是呢,绑成这个样子这个人怕是也没有什么好下场的了,反正自己不能搭了自己这条命进去。
“是!是这个人!前几天这个人她深夜到我的店铺里来,就是这个人!是她陷害我!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沈桉终于发话,“你认识她?”
“草民认识,这个人数日前曾经逼着草民躲在水车之中,和她一起进宫,说是要给她的主子诊病,草民贪图钱财,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