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棠拿着叠好的一条纱布进来,扶了王零露在贵妃榻上躺下,将纱布轻轻放在王零露的眼睛上。那是浸了药水的纱布,王零露的眼睛不好,精神也越来越紧张,太医便想了这个法子,想要试着能不能叫这病情有所好转。
秋棠替王零露轻轻捶着腿,“主子在说什么不妙?是在担心眼睛么?”
王零露长叹一口气,“本宫不是担心眼睛,本宫是担心洛儿。”
秋棠笑道:“大皇子如今已经是太子,主子十余年来终于宿愿得偿,主子还在担心什么?”
“自然要担心。你说,皇后把荣昌公主嫁给许泰之是什么意思?假如皇后站到了睿王身后,那洛儿的太子之位,岂不是岌岌可危了?”
秋棠本以为大皇子成为太子,自己主子就能安心了,没想到倒是比以前更加紧张,成日里神经紧绷,总觉得哪哪儿都有人要害她,晚上被噩梦惊醒的次数更是越来越多,秋棠只好耐着性子劝说道:“主子多虑了,如今国本已立,一切已成定局,即便是皇后将荣昌公主嫁给许家,那也是因为荣昌公主一心思慕那许泰之,不是还为此把皇后娘娘弄伤了么?皇后怕是违拗不过公主的心思,这才同意了。”
王零露沉默片刻,想着秋棠的话,忽然扯开眼睛上盖着的纱布,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太子可立,自然也可废。沈洵封睿王也有一段日子了,陛下却从来不提要他遣往封地就藩的事。陛下本就属意睿王当太子,倘若皇后在此时转而支持睿王,那么陛下行废立之事,也就指日可待了!”王零露咬着牙,“本宫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秋棠不解其意,“那主子您待如何?总不能阻止公主下嫁许泰之吧?”
“自然不是,你附耳过来。”
……
到了五月里,天气逐渐热了起来,沈桉的腿疾却越发严重,甚至开始影响了行走,许泠然着急的不行,四处寻着方法要替沈桉缓解症状,却总是不得法。
夏夜的采薇宫里,沈桉与许泠然同坐贵妃榻上,许泠然将沈桉的右腿搁在自己腿上,担心地落下泪来,“那时我不该去骑马,如果我不去骑马,就不会出事,你也不会为了救我受伤。”她泪眼汪汪对上沈桉的眼睛,“沈桉,对不起。”
沈桉哧一声笑出来,修长的手指抹去许泠然的泪珠子,“傻子,你别自责,没事,朕不疼。”
刘苏与刘成搬了盛着冰块的大瓷缸进来,许泠然摆着手吩咐,“挪远一些,别叫陛下的腿再受了寒,怕是要越发不好了。”
“是。”二人应答着,正要往外处挪,却听得沈桉道,“就放在那儿,不必动了,下去吧。”沈桉温言,“你素来怕热,挪得远了又要不舒服了。”
“可是你的腿……”许泠然急道。
“不要紧,积年旧症了,也不是因为受寒,当真不打紧的。”
许泠然依旧难过,这里的医疗设施古旧,虽然她知道中医自有其文化底蕴,但是不得不承认,有些病症在中医处依旧是无能为力的,就像现在的沈桉,太医院的太医一个个都束手无策。如果在现代,或许去趟医院便能够解决沈桉的病痛,可是没办法,根本寻不到任何能够带沈桉回去的法门。
十七年前,许泠然心甘情愿地留在这儿,是因为沈桉;十七年后,她第一次那么强烈地想要回去,也是因为沈桉。
她面上黯然,微微低下了头。
沈桉温厚的手掌捧上许泠然的脸,“在想什么?”
许泠然的掌心贴上沈桉的手背,笑道:“我在想,如果我回到另一个世界,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沈桉失笑,“泠然,你在说什么?回到另一个世界?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么?”
许泠然再度红了眼眶,身子一倾紧紧搂住了沈桉的脖子,喃喃道:“沈桉,我跨越了千年的时空才遇到你,爱上你,你不要离开我,千万不要。”
“朕一直在你身边。”沈桉轻轻拍一拍许泠然的后脑勺,只当她是太过担心了所以开始说起了傻话,嗔笑道:“傻子,朕不过是腿有些旧疾,又不是什么绝症,怎么把你急成这样,又说些朕听不懂的话。”
“陛下!陛下!不好了!出事儿了!”门外传来陈矩急不可耐的声音。
许泠然从沈桉肩头起身,沈桉抹了抹许泠然的脸上的泪痕,这才道:“着急忙慌干什么?出什么事儿了?”
隔着门也能听到陈矩的惊慌,“陛下,毓庆宫闯入了刺客,把太子给打伤了!”
“什么?!”沈桉错愕,立时穿了鞋子起身,打开门,“怎么回事儿?刺客抓住了吗?是什么人?”
陈矩连连点头,“抓到了,绑了在毓庆宫呢,恭妃娘娘已经赶过去了,陛下您是否要摆驾?”
“去看看。”沈桉说着便要往外走。
许泠然从里面快步跟上,拉了沈桉的胳膊,“我不放心你的腿,我也要去。”
沈桉看着许泠然乌黑的瞳仁,莫名隐隐觉得今天的事可能对许泠然不妙,私心里是不想叫许泠然跟着去的,但又不忍心拒绝她的心意,只好点了点头,牵了她的手一道往毓庆宫去。
毓庆宫已然乱成了一团,屋内一片狼藉,好几个太监都被打倒在了地上,沈洛也被打得头破血流,正坐在正殿之中由着太医上药缠绷带,李叶蓁与王零露正陪在一旁。
见到沈桉过来,里头乌压压的一群人赶紧起身行礼,“参见陛下,参见许夫人。”
沈桉与许泠然坐到了上座,沈桉看着眼前的这幅景象,蹙眉道:“怎么回事?刺客在哪里?”
沈桉话音刚落,便有侍卫压着一个五花大绑的黑衣男子上来,陈矩道:“回陛下的话,就是这个狂徒,手持木棍闯进毓庆宫,打伤了宫里的太监,又打破了太子殿下的头。”
沈桉一掌拍在桌案上,真是要反了天了,紫台里也能随随便便闯进刺客来,难不成堂堂皇宫的重重守卫都是虚设的么?
沈桉喝道:“你是什么人?!”
“张差。”
“为何要刺杀太子?”
张差朝着沈洛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当然是因为他该死。”
沈洛愤然大怒,狠狠踢了张差一脚,咒道:“无法无天,闯进紫台行凶,我看你是不要命了!”他朝着沈桉跪下,“父皇,这样的刺客,一定要株连九族才能够解心头之恨!”
沈桉横了沈洛一眼,沈洛这才悻悻地不说话了。
“太子和你有何仇怨?你要来刺杀他?你又是怎么找到毓庆宫的?”
张差翻了几个白眼,“无可奉告!”
沈桉冷笑,“你倒是有骨气。无可奉告是不是?陈矩,把他押进刑部大牢,明日赏梳洗之刑!”
陈矩朝着侍卫吩咐,“还不快押下去!”
侍卫押着张差下去,张差走到殿门口的时候,回头望了王零露一眼,随即将目光锁定在了许泠然身上,他两脚分立门槛内外,仰天长笑,道:“许夫人,你答应保我无虞,如今陛下要赐我梳洗之刑,你竟这般视若无睹么?”
许泠然几乎笑出声音来,“本宫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答应要保你无虞?”
“许夫人,你可真能演戏,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便能轻易颠倒黑白。”张差挣开侍卫的手,三步并作两步重新冲进殿中,扑通一声跪在了沈桉脚下,瞪着许泠然恶狠狠道,“许夫人,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许泠然很想骂他一句神经病,幸而忍住了,她冷冷道:“不义?好啊,那你就不义一个给本宫看一看,本宫也很想见识见识,你究竟如何不义!”
张差冷哼一声,“陛下,你以为我一个从没进过紫台的人是怎么能够准确无误地找到太子的毓庆宫,那是因为有人暗中引路,早就告知我太子的住处,而告诉我路线的人,就是许夫人身边的太监,刘苏与刘成!”
王零露扑到沈桉脚下,哭诉道:“陛下!陛下!臣妾求您替太子做主啊!您瞧瞧洛儿现在这个样子,这个狂徒是下了死手要害死洛儿!陛下!”
沈桉不想去理王零露,但是张差的供词他不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听见,只好下令道:“把采薇宫里的太监刘苏与刘成带来。”
刘苏与刘成很快被带进了毓庆宫,张差一眼便认出了二人,指着二人道:“就是这两个人,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说是奉了许夫人的命令,要我进太子宫行刺太子。”
许泠然的裙角一紧,向下望去,却见王零露正跪在自己脚边,一手还抓住了自己的衣角,“许夫人!臣妾知道,您对洛儿成为太子一事多有不满,假如您真的如此不情愿,那洛儿自愿将太子之位让给三皇子睿王殿下,请您放过洛儿的性命,臣妾只有洛儿这一个儿子!”
“放手!”许泠然厌恶道,她自己也站起身,跪在了沈桉面前,坚信道,“陛下,臣妾没有做过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