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不想。”不待沈桉说完，沈洵已然回答了出来，“倘若父皇要给儿臣的东西，是要以母妃的性命为代价，那儿臣一点儿都不想要。”
“洵儿……”许泠然低低呵斥。
沈洵笑一笑，“有什么关系，儿臣对父皇，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儿臣懂，父皇喜爱母妃，所以父皇想给母妃，给儿臣天下最好的，曾经儿臣觉得，父皇想给儿臣什么都是父皇对儿臣的爱，所以儿臣不曾说过拒绝的话。”
沈洵站起身子，撩袍跪地，朝着父母道：“儿臣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是因为妧妧姐姐替儿臣挡了灾难，死在了那场火里，儿臣身上已经背负了姐姐的性命，儿臣真的不想再失去母妃，再背负上母妃的一条命。”
“倘若太子之位，是要父皇这样辛苦去与朝臣斡旋，要母妃拿命来换，那么这样的太子，当得太过悲哀与孤独，儿臣不想当一个孤家寡人，父皇……”沈洵向着沈桉跪地叩首，“儿臣，奏请父皇，立皇长子沈洛为太子。”
十几年来，几乎所有人都向沈桉提议过，要他立沈洛为太子，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一心要选择的继承人，也会与那些大臣提出同样的请求。
沈桉沉默了许久，也不叫沈洵起身，只这样呆坐着。许泠然怕沈洵的话起到了沈桉，担忧道：“陛下？”
沈桉抬一抬手，示意许泠然不要说话，“洵儿，抬起头来。”
沈洵直起身子，对上沈桉的目光，“父皇。”
“洵儿，你告诉父皇，你要父皇立你大哥为太子，是真心的么？你真的这么想？”
沈洵看了看许泠然，这才笑着对沈桉道：“父皇，儿臣真的这么想，只有这样，母妃才不用死，父皇也不用那么累，儿臣也就开心了。”
沈桉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好，朕知道了，你起来，陪你母妃回去。”
洵儿与许泠然走出含元殿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天边的火烧云极是灿烂，映得洵儿的脸也红红的，极是圆润和暖的模样。
“洵儿，妧妧的死，你一直介怀着？为什么从来不和母妃说？”
洵儿淡淡一笑，“儿臣知道，姐姐的死一直是母亲心里的伤口，儿臣不敢去碰。况且儿臣是男子汉，儿臣可以承受的。”
“你这孩子，有事情总喜欢一个人扛着，和你父皇真是一个样子！”
洵儿稍稍低头，很是温和模样，他将沈桉的威严冷峻与许泠然的伶俐活泼很好地中和在一处，是个很温文尔雅的孩子，他道：“儿臣是男人，肩膀理应挑得起担子，怎么能让母妃一介女流来扛着？”他忖了忖，问许泠然，“母妃，儿臣这样对父皇讲，您会生气么？”
许泠然轻轻摇头，“洵儿大了，可以自己做决定，不论你如何选择，母妃都尊重你。”
母子二人在黄昏下渐渐走回采薇宫，她们都是有着希冀的，但愿洵儿的让步，能换回朝野的宁静，沈桉的清心。
次日，贞元二十七年四月初十，沈桉于上朝的仁政殿宣布，册立皇长子沈洛为太子，同时册封三皇子沈洵为睿王，五皇子沈润为诚王。
其实，按理来说，册立太子与封王是不该同时进行的，这样做并不符合规矩，但是朝臣们心里都清楚，皇帝为了把这个太子之位给三皇子，生生与朝臣们你来我往拖了十三年不立太子，这次圣意难得转圜，满足了满朝文武的奏请，已经是极其大的让步了。再加上沈桉并不是单独给沈洵封王，而是连带着七岁的五皇子也一起封了王，朝臣么也就不好再对沈桉的决策有什么异议。
虽然沈洛不是沈桉心里的太子人选，但是太子既然立了，自然是要顾及到太子的颜面，那也是大齐沈氏的颜面。只是对于王零露而言，并没有尝到母凭子贵的滋味，虽然依旧有大臣求请沈桉晋封王零露为贵妃，但是沈桉丝毫不为所动，全部留中不发。
王零露在沈洛当上太子之后，忙不迭便拣选了许多适龄女儿，呈请沈桉做主，替皇太子选太子妃。沈桉是懒得去管的，便叫王零露自己挑，王零露选了好几日，这才择定了一位赵氏的女儿，定了为太子妃。
而沈洛，娶了太子妃之后，更是迫不及待纳了平日里自己喜欢的几个宫女为淑女，一并留在了毓庆宫中。
“哐啷！”
李桑若宫里摆放器物的木架子被她直接推到了下来，上头的瓷器玉器摔了一地，她大怒：“陛下是怎么想的？固执了这么多年，一朝便改！”她朝着滚落在地的一个茶壶狠狠踢了一脚，“他难道忘了，恭妃对我，对泠然做了什么事么？！”
金月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拦住还要砸东西的李桑若，李桑若素来冷静自持，何曾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金月跪地劝道：“主子！主子你别这样！太后和朝臣们逼着陛下在许夫人的性命与立大皇子为太子之间选，您想，陛下那么在意许夫人，自然不会叫许夫人丢了性命的！”
李桑若听着外头册立太子的典礼乐声，她甚至都能想象出来王零露得意的神情，越发气得发怔，“她王零露求了十几年的东西，太子之位，她得到了。我呢？！我的女儿，妤儿，妧妧，妃位，我什么都没有！”她目眦尽裂，“她作恶多端，凭什么得偿所愿！”
金月从地上爬起来，拉着李桑若的手苦劝，“主子，您别说了！今儿是册立太子的黄道吉日，您推托身子不爽不去观礼也便罢了，您说这些话，若是被人听了去，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嗳，你这话被我听到也就罢了，传出去真的得杀头了！”梁思思从店外跨进来，看着一地的狼藉，踢开脚下的杂碎，一路走进来，“你瞧瞧你，头发也松了，胭脂也花了，哪里还像从前的李德嫔？”
李桑若重重坐在梁思思身边，“我这辈子，到死也就是个德嫔，我是无所谓了。”
梁思思笑道：“平素都是我沉不住气，怎么这回你倒是这么恼羞成怒了？”
“太子都立了，还能如何？”
“太子能立，自然也能废。日子还长，你急个什么？”
李桑若蹙着眉头，听得梁思思话里有几分志在必得的意味，心里不禁起了几丝疑惑，“你这样讲，难道是已经有了绸缪？”
梁思思挑眉一笑，向着外头唤道：“进来吧！”
很快，一个身着水绿色衣衫的姑娘便进了来，跪在了李桑若与梁思思面前，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妃娘娘，姑姑……”
李桑若错愕，“叶蓁？你怎么会在紫台？”
李叶蓁含泪看向梁思思，抽泣着再说不出话来。
梁思思搀了李叶蓁起来，容她坐下，梁思思叫兰心带上门，与金月一起出去，这才道：“半月前，陛下下过册封皇太子的旨意后，太子便搬进了毓庆宫独住。恰好，今儿我也没去瞧太子的册封大典，路过毓庆宫附近，竟然瞧见这丫头跑出来，慌不择路便撞上了我，苦苦哀求我要我带她去找许夫人或者李德嫔，说是——”梁思思望向李叶蓁，“你自己说吧。”
李叶蓁又向着李桑若跪下，“姑姑，太子他派人将我掳劫来，关在毓庆宫中，逼我从了他，已经有五日了，今日我趁着看守的太监不备逃了出来，姑姑，你救救我，我不想和太子这个杀害我未婚夫的男人在一起，他是我的仇人！”
李桑若微微蹙眉，“太子……凌辱了你？”
李叶蓁低沉着头，轻轻摇头，“没有。我以死相逼，所以太子尚且不曾得到我，但是时日久了，我怕……”
李桑若若有所思，“太子尚在行册封典礼，一时半会儿还结不了，你先别担心，去洗个澡，本宫再与和妃一起，为你从长计议。”她扬一扬声音，“金月，带叶蓁下去沐浴。”
李叶蓁轻轻拭了拭眼泪，向李桑若道一声谢，便跟着金月下去了。
待得李叶蓁出去，李桑若才道：“太子并没有对叶蓁做什么，若是想指证太子霸占民女，怕是没有用。”
梁思思“嗐”了一声，伸出细长的食指，指了指李桑若，恨铁不成钢道：“你当真是被气昏了头脑，连带着想事情也简单了。我的意思，可不是要简简单单给太子安个不轻不重的罪名。”
李桑若沉了沉心，与梁思思四目相对片刻，似乎领略到了梁思思的用意，“你是想……”
……
李叶蓁沐浴之后，重新走到梁思思与李桑若二人面前，见二人都笑意盈盈望着自己，心里竟是有些不好的预感，“和妃娘娘，姑姑？”
李桑若叫李叶蓁走近一些，握起她白嫩如柔荑的手，温言软语道：“叶蓁，你今儿来求本宫，求和妃，是准备叫太子放过你，放你出紫台，是不是？”
李叶蓁只当是李桑若答应帮自己了，反手紧紧握住李桑若的手，恳切道：“姑姑，叶蓁求姑姑帮帮叶蓁吧。”
梁思思道：“那你未婚夫的死，你便这样善罢甘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