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桉话里还是有几分不相信，蹙着眉头问：“洛儿，果真？”
沈洛抬起头，飞快地扫了沈桉一眼，即刻又低了下去，王零露紧紧捏住了沈洛的手，暗中给沈洛使眼色，沈洛心一横，便道：“是，父皇……母妃说的……都是真的。”
沈桉漠然道：“少给朕惹些事儿，你还嫌朕事情不够多？行了行了，这事儿算是了了，都散了吧。”
“慢着。”郭太后坐在椅子上，慢慢悠悠道，“正好该来的都来了，哀家有事情，要问一问许夫人。”
许泠然道：“太后请讲。”
郭太后手一扬，手里的书便滑到了许泠然面前的地上，她冷冷道：“许夫人，你最好给哀家解释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许泠然低头一看，将地上的书拾起，不是《闺范》又是什么？她心一沉，这事儿果然惹了郭太后的恼了，面上却还是淡然的，“一本书而已，太后要臣妾解释什么？”
王零露附和道：“许夫人，证据都明明白白放在你眼前了，你还有什么好不承认的？”
许泠然瞟了一眼王零露，“本宫在和太后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这话，就是许泠然用自己夫人的位子来压着王零露了，王零露心里虽然不忿，但是也没办法，只好生生受了下来，讪讪不说话了。
郭太后用手帕掩着咳嗽了两声，缓了缓，这才看着许泠然道：“许夫人如今，是越来越强横了，看来马上就要称霸宫中了。难怪有这个胆量，作出这样大逆不道的妖书来，觊觎后位意在中宫，欲立己子，包藏祸心！”
沈桉道：“不就是本书？母后多心了吧。”
“予昔观江南饥民图，则捐金赈济；今观闺范图，则用广教言。”丁皇后幽幽吐出这几句话，“这都是许夫人所作《闺范》序言中的句子。”
王零露冷哼一声，又插嘴道：“这篇序，出自许夫人的手笔，尽是溢美之词歌功颂德，此书还重新刊印广为分发。许夫人，您可真是迫不及待把自己当成皇后了，用广教言？我看是用心可诛！”
许泠然越来越觉得这事情不妙，许泰之这家伙在想些什么？他那一日问自己要了那本《闺范》出去，很快便还了回来，难不成短短这些日子，他就将这书改头换面重新刊印？他想做什么？
许泠然看了一眼沈洵，似乎有些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许泰之是想借此提高自己的地位，好叫沈洵成为太子的路更加顺畅一些，增加几分名正言顺的意味。
真是鲁莽！
许泰之当真是鲁莽至极！他想事情怎么能这么简单？这样做，不仅对洵儿登上太子之位毫无助益，而且因为洵儿，沈桉已经和朝臣争议许久，为此久不立国本，现在这样一来，更加是将她与洵儿母子俩往风口浪尖推。
许泠然见王零露得意的模样，心里的恨意油然而生，“是本宫用心可诛，还是有人别有图谋，陷害本宫？”
王零露听得许泠然这话不善，戒备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桑若如何不明白许泠然话里的意思，即刻接口道：“倘若你是许夫人，你会做这样的蠢事么？生生把自己置于风波中心，”
王零露不屑，“狗急了也会跳墙。”
沈桉剜了王零露一眼，“你说什么？”
王零露霎时垂下了头，不敢再言语。
郭太后不满道：“皇帝就这么护着许夫人？如今这妖书就在眼前，都传到了紫台之中，可以想见外头景鄗城中已经传成了什么样子，徐夫人这般的心性，皇帝难道打算熟视无睹么？”
“依母后的意思，是要儿臣如何？”
“这个女人，觊觎中宫，垂涎太子位，不杀不足以安稳社稷，平复人心。”
沈洵大惊，即刻便向着郭太后跪下，“皇祖母，母妃不是这样的人，您怎么能杀一个无辜的人？”
郭太后瞥了一眼沈洵，“你们母子倒是一条心。”
沈桉面上丝毫没有多余的表情，“难道说，在母后眼里，社稷的安稳与否，是取决于一个女人的生死？”
“谁的生死，哀家不在乎。哀家在乎的，是她许泠然妖言惑众，魅惑君上，唆使皇帝违背祖宗家法，更是因为她，我大齐国本久不立，这样的妖妇，万死难辞其咎！”
“母后这话错了。国本之立，在朕，不在许夫人。许夫人不过一介女流，如何能够左右国家大事？”
“不能左右国家大事？！”郭太后激动起来，“哀家如今身子不好不假，可你当哀家耳聋眼花什么都不知道吗？！这几日，朝里为了这本妖书闹得人声鼎沸，有多少大臣上书要你严惩许泠然，早立皇长子为太子，你难道听不见也看不见么？！”
许泠然错愕，转过头望向沈桉，这事，已经在前朝闹起来了么？他根本一点儿都没有和自己提过，一点儿都没有。
郭太后扶着椅子的把手，看着沈桉痛心疾首道：“哀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你父皇建宁爷留下的大齐江山，哀家怕是要毁在你和这个女人手里！你对得起你父皇，对得起大齐沈氏的列祖列宗么！”
李桑若不忿道：“太后，许夫人好歹也为陛下生下了二子一女，不说有功劳也有苦劳，只因为一本出处成谜的妖书，您便抹煞许夫人的一切，要处死她，未免有失公允。您若是逼陛下杀了许夫人，您叫三皇子以后如何面对陛下？三皇子难道不是您的孙儿么？”
郭太后看一眼沈洵，许是年纪大了，也不再向从前那般强横，李桑若的话，她终究还是听进去了一些，略略妥协道：“要么处死许泠然，要么立洛儿为太子，否则，哀家今日便死在这含元殿，向先帝忏悔！”
沈桉笑了，“要朕处死许夫人？”他摇摇头，“不可能。许夫人无错，朕怎能滥杀无辜。”
“你到底要糊涂到什么时候？非得等到朝野翻覆，这个女人回了大齐江山，你才能醒悟么？”郭太后恨铁不成钢，“沈桉啊！这妖书已经摆在你眼前了，这样清楚直接的证据，你为何还不相信，还要这般自欺欺人？！”
沈桉向许泠然伸出手，他眼里的平稳与坚定，叫许泠然莫名心安，她懂得沈桉一切动作的含义，她走近沈桉，将手里的《闺范》一书交到了沈桉手里。
沈桉拿着妖书翻了几下，轻轻摇头唏嘘，“证据？这本所谓的妖书就是许夫人意欲干涉国本之立的证据么？”他抬眸，审视着堂下的郭太后与王零露等人，神色严厉起来，“这书，是朕赐给许夫人的，她在方才之前，对此根本一无所知。”
“陛下……”王零露瞠目结舌。许泠然也愕然，低声道：“沈桉，你在说什么？”
“鬼迷心窍！”郭太后自然是不相信的。
沈桉两指夹起那书，在众人眼前晃了晃，“朕说，这本《闺范》，是朕赐给许夫人的，至于里头的增补，序文，都是朕要许夫人写的，这一切都是朕的旨意。”沈桉将书甩了下去，“什么图谋不轨欲立己子，简直是无稽之谈！”
郭太后抚掌赞叹，“你可当真是大齐的好皇帝！为了维护这个贱人，这样的事情也往自己身上揽！”
“哀家看，皇帝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皇帝便择日下旨，立皇长子为太子。也好给朝臣一个交代，顺便给你这个女人，寻一个脱罪的借口！”郭太后颤颤巍巍起身，扶着瑚双的手便出了含元殿。
沈桉面色不好，也不说旁的，手一挥便叫其余人都退下，只留了许泠然与沈洵在身边。
他的足疾最近越发厉害了，经过方才这样一气，腿便更加疼了，站起来的时候一个不稳，险险就要摔倒。
亏得许泠然与沈洵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才不致跌跤，母子二人便扶着沈桉进了内殿软塌上坐下。
陈矩进来，十分为难的样子，“陛下……立太子一事，要不要司礼监去拟旨？”
沈桉手一挥，直接将身前小几子上的花瓶挥落在地，这样的事情，简直是要将他气死，他不免迁怒陈矩，忍着小腿上的疼痛喝道：“混账！若不是你带着那本书进紫台，哪会有这种事情！”
陈矩即刻扑倒在地上，惊恐万端：“奴才有罪，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多此一举，选书不慎，求陛下饶命！”陈矩一边叩头，一边求助似的望向许泠然。
“还不把这些碎片收拾了，等着陛下踩到脚么？”
“奴才遵命！”陈矩也顾不得去拿托盘，只将碎片捡了放在自己的衣裳下摆，兜了出去。
许泠然看着陈矩年迈而略显佝偻的背影，轻轻抚一抚沈桉的背，“陛下，这事儿怪不得陈矩，他不过随意拣了本书进来，哪能想到会发生这些。”
沈洵坐在沈桉身前，替父亲轻轻揉着腿。
沈桉伸手摸一摸沈洵的脑袋，低落道：“朕与朝臣们争执了十几年，最终还是争不过。洵儿，父皇问你，你想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