瑚双应声而去，很快，便将周曼吟引到了寿皇殿之中，周曼吟向着眼前一众盈盈拜倒，“臣妾拜见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许夫人，恭妃娘娘，和妃娘娘。”
沈桉还是如常的淡然，“平身。”
周曼吟立起身子，目光却不由得看向站在一侧的沈桦，不想沈桦此刻也将视线投了过来，二人目光相接，顿时像是触了电一般，赶忙躲了开去。周曼吟微微点头致意，“潞王与王妃也在。”
丁皇后和婉道：“这几年来甚少见到端嫔的面，如今一见，倒是容光焕发。”
周曼吟如今说出来的话已然寻不到棱角，是很圆润的谦卑，“从前，是臣妾心思不通畅钻进了牛角尖去，如今过了这样久，臣妾也想得通畅了，心思通了，精神便也好了。”
王零露心里不禁含了几分鄙夷，“周端嫔如今大不一样了，连鲜花入馔这样精致的活计也做得来，倒显得咱们粗手笨脚的了。”
周曼吟从前看不起王零露，现在也一样，听她这样的酸话心里当即不快，冷笑道：“不是臣妾能做，是司膳司的手艺好，臣妾不过是多存了一份心出了个主意罢了，若是恭妃娘娘有心，也可以的。”
郭太后看着二人的模样颇为不满，转过身子从乳母手里牵过七岁的大皇子沈洛的手，“来也来了，既然是上巳节的好时候，便陪着哀家一道去上林苑踏踏春吧。”
洵儿见皇祖母牵了哥哥出去，便也想去拉郭太后的手，谁知沈洛转过身来，竖起眉毛露出厌恶的神情，伸手搡了洵儿一把，洵儿不过四岁多，身子一下子不稳当，便跌坐到了地上。
沈桉面色当即不好，正想开口呵斥，却见洵儿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小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也不说话，只瞪了沈洛一眼，便跑着到了许泠然身边。
许泠然转过洵儿的身子仔细看了看，替他整了整衣衫，“可有摔疼？”
沈洵口齿清晰，“儿臣是男子汉，摔不疼的。”
因着节日，沈桉也不想叫气氛凝重起来，拉过沈洵的小手在握，“走了男子汉，随父皇一道踏春去。”
见沈桉如此，皇后与王零露也知趣不随着他，加紧了两步跟在了郭太后身后走了。
沈桉与许泠然分别牵着洵儿与妧妧在前面走，身后却突然有个重物倒地的声音，许泠然回过头去，却见潞王妃魏冬儿一脚绊在了寿皇殿的门槛之上摔在了地上，想是摔得很疼，忍不住低声呻吟着。
沈桦与周曼吟恰好在魏冬儿身边，便一道去扶她，二人的手不当心一触，对视了一眼，又连忙分开。
魏冬儿却站不起来了，坐在地上疼得身子都在发抖，嘴唇也一阵阵发白，沈桦看得心惊，“冬儿？你怎么了？摔到哪里了？”
“王爷——”魏冬儿捂着自己的肚子，“我肚子好疼。”
妧妧跑过去摸一摸魏冬儿的手，“婶母，你是不是生病了？”妧妧原本在等魏冬儿回答她，却突然跑到了许泠然边上，像是吓到了，拉着许泠然的裙子躲在她身后，跳着脚要许泠然抱，“母妃，我怕。”
许泠然不解其意，安抚地摸了摸妧妧的后脑勺，“妧妧怎么了？怕什么？”
妧妧急得快哭，“婶母的屁股流血了，我怕，母妃我怕。”
“什么？”许泠然一惊，加紧了两步去看魏冬儿，果见她的裙底下有丝丝殷红色的血迹渗出来，她心下大骇，急忙扭头吩咐，“白苓，去传太医到秋来馆，要陆铭！”
许泠然看沈桦还不明所以的样子，皱眉道：“潞王，还不赶紧将潞王妃抱去秋来馆，你想叫她在这里接受太医诊治么？”
沈桦扫了许泠然一眼，也不多话，抱起魏冬儿便往秋来馆去。许泠然叫李桑若一道看顾妧妧与洵儿，自己则与沈桉和梁思思一起也去了秋来馆。
周曼吟踌躇了片刻，不知道自己是否也该去。
凌紫葳走上来，有些关切，“端嫔姐姐？你在担心潞王妃么？要不要一道去看看？”
周曼吟抬眸望着凌紫葳，咬了咬牙，道一声“好。”算是决定也去秋来馆看看。
梁思思也有些发怵，挽着许泠然的手不肯松开，“泠然，你说这是怎么了？不过就是在门槛上绊了一跤，难不成摔坏了筋骨，竟还流血了，难怪妧妧害怕，我瞧着也怪害怕的。”
许泠然吞了口唾沫，认真道：“怕不是摔坏了筋骨，是摔坏了孩子。”
“孩子？”梁思思惊疑的声音传到后头的周曼吟耳朵里，她心头一震，身上骤然一股寒意升起。
梁思思愕然，“你是说……潞王妃怀孕了？”
“看她的样子，我觉得像，我也不能说有十成的把握，还得等陆铭诊脉之后再说了。”
梁思思却是十分肯定了，“我没怀过孩子，不懂这些，你都生过两次了，你说的准没错。”她含了几分忧虑，“不过，若然她真的有孕，这——这摔成这个样子，那孩子……”
许泠然苦笑，“这我可就真不知道了。”
一行人到秋来馆的时候，陆铭正指导着一群丫鬟嬷嬷做着事情，里头忙得不可开交，见这样子，沈桉也不便进去，便在秋来馆外头的石桌边上坐了下来。
等了许久，陆铭才满头大汗奔出来向沈桉回禀，“陛下，微臣怠慢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沈桉不想说这些套话，直接问道：“潞王妃如何了？”
陆铭缓了几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陛下，潞王妃有孕两月有余，近三个月了，所以一时晕眩绊在了寿皇殿的门槛上跌了跤。”
周曼吟连忙问：“那孩子呢？潞王妃的孩子如何了？”
许泠然斜睨了周曼吟一眼，很是惊讶于她的反应，不知她何时对魏冬儿这么关注了。
陆铭松口气道：“潞王的孩子福大命大，微臣竭尽所能，总算是保住了这个孩子。只是如今潞王妃的身子仍旧虚弱着，不能随意挪动，也不可受到刺激，否则震动胎气，怕是便要不能挽回了。”
沈桉倒也爽快，“既是如此——陈矩，传朕旨意，允准潞王夫妇居于紫台秋来馆三月，待得潞王妃胎气稳固之后再行回府。”
陈矩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奴才遵旨。”
凌紫葳笑得温和，“素问潞王夫妇成婚多年，膝下尚无一子半女，没想到这上巳节的祭礼当真是有用，刚完，潞王妃便有了身孕了。”
因着当初凌紫葳进紫台的时候，正是许泠然最落魄的时候，梁思思便一直不怎么喜欢凌紫葳，说话也就不免夹枪带棒的，“若是凌美人艳羡，也可以多去寿皇殿求一求，保不准也能怀上皇嗣。”
许泠然拉一拉梁思思的手，嗔怪道：“瞧瞧你这刻薄样子，还像个‘和为贵’的和妃么？”
沈桉素知梁思思的性子，也不去指责她，只调笑着，“从前是‘和为贵’，如今是‘瞎搅和’才是。”
梁思思跳一跳脚，“陛下！您与许夫人这般一唱一和的，叫臣妾哪里有地自容呢？”
周曼吟整个人愣怔着站在那里，只觉得自己整个脖子都僵硬了，许泠然他们的欢笑声音在自己的耳膜边轰轰隆隆作响，似是耳鸣一般，两眼呆滞地盯着秋来馆的门口。
凌紫葳与周曼吟同住永宁宫，对她的情况较为清楚，自元宵之后，周曼吟便不复之前的颓唐模样，整个人也渐渐有了精神，恢复了从前的活力，不知怎的这会儿她的状态竟是又不对了，凌紫葳便不免有些担心，轻轻摇了摇周曼吟，看着她的眼睛道：“端嫔姐姐，你怎么了？”
沈桉听到凌紫葳的声音，果然见周曼吟怔忡着，陆铭尚且没有退下，沈桉顺手一指，“去给端嫔看看。”
周曼吟将自己的手背到身后，“臣妾没事，不劳陆太医费心了，陆太医还是去看顾潞王妃为号。”她想着沈桉福了福身，“臣妾有些倦了，先行告退。”
凌紫葳也道，“臣妾送端嫔姐姐回去。”
沈桉也没有什么不同意的，只道：“去吧。”
梁思思看着周曼吟的身影颇感意外，“端嫔如今怎么成了这样子？像是丢了魂儿一样，真是奇怪。”
许泠然笑一笑，“人总是会变的，这些年在永宁宫静心，想来也将她的棱角磨平了。”
夜半时分，魏冬儿早已睡下，沈桦睡不着，便合上了秋来馆的门，准备出去走一走。踱过太液池上连接蓬莱岛与陆地的引桥，信步游走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长杨宫门外，里头的许泠然的欢笑依稀可辨，那是只属于她和沈桉的欢笑，旁人是谁也走不进去的。
每每此时，沈桦都会忍不住想，如果当初没有听郭太后的话迎娶魏冬儿，如今他的王妃，一定会是许泠然，这个时候，与她共剪西窗红烛，同话巴山夜雨的，一定是他沈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