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桦掰开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眉心紧紧蹙着，“端嫔，你是皇兄的妃子，我们这样，已是有悖人伦，你再说这些话，更叫我无地自容。”
“有悖人伦？什么是人伦？”周曼吟死死盯着沈桦的眼睛，“陛下独宠许夫人，放着六宫妃嫔不顾，那么多独守空闺的女人，和守活寡有什么分别？倘若这就是你所谓的人伦，那我周曼吟，不守也罢！”
她心里害怕，害怕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可是沈桦，昨晚的沈桦，却扎扎实实让她这些年来漂泊无依的那颗心有了归宿的感觉，她贪恋这种感觉，不想失去这样的寄托，不想再当那个遗世独立的周曼吟。
“我知道，你有魏冬儿这个王妃，我不奢求什么，即便是朝夕露水之情也无妨，只要你还能偶尔记得我，记得我周曼吟也曾将自己给了你，能过上一阵来看一看我，叫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惦念着我，就足够了。”
沈桦的心肠忽然就绵软下来，他不是没听过周曼吟从前的性子，最是张扬跋扈的，原来这样一个女子，在他沈桦面前，愿意展露出身为女儿家最为脆弱的一面，不免叫他顿生怜惜之情，他轻轻抱一抱周曼吟。
“曼……曼吟……倘若——倘若有机会，本王一定来看你。”
周曼吟贴在沈桦心口，听他的心跳声沉沉入耳，不知怎的，竟然莫名觉得安心，她从来不曾在沈桉处得到过这样的温暖，沈桉总是冷峻的模样，他这样抱过自己么？他这样叫过自己的名字么？好像从来没有过，从来没有。
到了三月三，便是一年一度的上巳节，许泠然带着沈妧到紫台西侧的汤泉宫浸浴，妧妧第一次到汤泉宫来，转着墨黑的大眼睛四处看着，拉着许泠然的手仰头问：“母妃，我怎么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许泠然弯下腰，示意妧妧小声些，“因为此处只有皇帝陛下与后妃才能来，父皇开了恩典，才允准母妃与妧妧在御用的泉露池中沐浴。”
许泠然牵着妧妧到皇帝御用的泉露池边，替妧妧解开衣裳，两手伸到她腋下，将她提起放进池子里。沈桉想得周到，知道妧妧方五岁，在池里站不住，早已吩咐了申文村提前于池内置好踏板，供妧妧踩踏。
许泠然一回头，白苓便知道她要做什么，递过一个暗红色的瓷瓶到许泠然手里，许泠然从瓷瓶里倒出一些液体在手心上，稍稍揉搓，便抹上了妧妧娇嫩雪白的身上，妧妧怕痒，一边躲着许泠然的手一边咯咯笑着，“母妃你在涂什么？好痒！”
“是兰草的汁液，妧妧闻一闻，可香不香？”
妧妧抬起自己的手臂凑到鼻尖，仔细闻了一闻，“母妃，这个好香！”许泠然摸一摸妧妧的身子，妧妧又是一阵酥养，熬不住在水里跳着脚，渐起的无数的水花便悉数飞上了许泠然的面上，许泠然忍不住偏过头去躲，待得妧妧不闹了，这才重又替她沐浴，“你这丫头这样淘气，若是有你大姐一般的乖巧，母妃就省心了。”
“有大姐乖巧就好啦，妧妧不乖巧也不要紧。”
许泠然不禁失笑，“死丫头，说话还一套一套的，是跟谁学的？”
妧妧是一刻也不肯停下来的，许泠然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叫白苓将她拿住，这才能好好替她沐浴，妧妧笑嘻嘻的，“跟母妃学的呀，跟母妃学的。”
许泠然作势便要去捂妧妧的嘴，故作严肃道：“不许说话了，你这鬼灵精。”
过了许久，许泠然才带着妧妧出汤泉宫，没成想沈桉等在了外头，妧妧一看到父亲，扭股糖似的便上去抱着沈桉的大腿，很是不满的样子向着沈桉告状，“父皇，母妃不准儿臣说话！”
沈桉极为疼爱这个女儿，一把抱起妧妧在手里颠了两下，“你这丫头，一日不叫你说话还不得憋死了。”
他将妧妧放下，“姐姐与弟弟都等着你呢，快去吧。”妧妧听得姐弟在等，立马兴奋起来，连忙朝着外头跑，沈桉看了申文村一眼，“还不跟上，仔细看着三公主。”
许泠然望着沈桉笑，“手抬起来。”
“做什么？”沈桉嘴里疑问着，却还是听许泠然的话，将双手都抬了起来。
许泠然从袖中取出一枚香囊，上前两步便系在了沈桉腰间，“是兰草，兰草既可驱邪，又对身体大有裨益。”
沈桉捉住许泠然的手，接口道：“还是——男女定情之物。”
许泠然抬眸看着沈桉，“还当你不知道呢。”她理一理香囊下头的流苏，“不是说要在寿皇殿办祭礼么？陛下怎么过来汤泉宫了？”
“原想在含元殿等你一同去的，谁知妧妧洗个浴这样久，左右也是等，倒不如在汤泉宫外头等。”沈桉极为熟稔地牵过许泠然的手，二人通行时，他总是喜欢牵着她的，“走了夫人，一会儿迟了不好。”
许泠然与沈桉到寿皇殿前时，郭太后与一众后妃已然到了，连近些日子少见的潞王妃也出席了这上巳节的祭礼。
“臣妾见过陛下，见过许夫人。”
沈桉免过众人的礼，看着沈桦与魏冬儿，含了几分笑意道：“弟妹许久不进紫台了。”
魏冬儿挽着沈桦的手，许是因为许泠然就在跟前，魏冬儿便挽得更紧了一些，对着沈桉答道：“妾身身子总是弱着，七病八灾的总没个消停，怕进了紫台冲撞了，这才长久未来，如今好了不少，便赶着来参加这上巳节的祭礼了。”
郭太后颇感欣慰，“上巳节也叫女儿节，这次的祭礼不为旁的，便是为了向我大齐沈氏的列祖列宗乞求福荫后世，子嗣绵延。”
郭太后虽不喜欢许泠然，但许泠然为沈桉生了儿子一女的功劳是谁也不能抹杀的，郭太后自然也看在眼里，关乎子嗣这一点，放眼整个紫台，没有人比许泠然更叫郭太后满意，念及此，郭太后看向许泠然的目光也就不自觉柔和了几分，扬声对着一众妃嫔道：“这些事情要多和许夫人学一学，为皇帝绵延后嗣才是你们最要紧的使命。”
未曾生育过的妃嫔面上便有些尴尬，沉下头去应答着郭太后的话，“是。”
郭太后转而又看向沈桦与魏冬儿，目光中隐隐有了几分担忧，“虽说皇帝子嗣不算多，现下也总有二子二女在膝前了，桦儿，你们夫妻成婚多年，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沈桦只淡淡一笑，“这样的事，也不是儿臣与王妃想要便能要的，终究还是得看老天保佑。”
郭太后暗暗叹一口气，“那你与王妃，便好好求一求列位先祖，叫先祖好生保佑着。”
寿皇殿里头有人出来，报一声吉时已到了，便由郭太后打头，帝后并列在后，夫人许泠然与恭妃王零露再后，身后跟着和妃梁思思与德嫔李桑若，往后便是几个嫔位，美人凌紫葳则在最后。
殿内的蒲团是早已准备好了的，一个一个跪在上头，随着陈矩的唱礼对着列祖列宗的神位朝拜。
年幼的皇子公主也乳母的引导下作揖，倒也是有模有样。
郭太后手里的三炷清香交到瑚双手里，由瑚双插进了祭案上的三角香炉之中，她视线落在案上摆放的贡品上头，不禁有些好奇，疑惑道：“这次用的什么贡品？怎的好似与素日所用的不同了？”
寿皇殿管事的连忙伏地回禀，“奴才禀太后，这一份贡品是由永宁宫的周端嫔娘娘送来的，端嫔娘娘说，她听闻先帝建宁爷酷爱樱花，恰逢花朝节刚过了不久，端嫔娘娘便摘取了香雪海中的樱花，以花入馔制成这香糕，用来进献给先帝。”
听着管事的回禀，郭太后像是戴上了一层面具，即便是提及她的亡夫，建宁皇帝沈霨沨，郭太后面上也丝毫瞧不出喜怒，她的目光久久地居留在那樱花香糕之上，半晌才开口，“以花入馔，从前的信陵王妃酿得一手好的樱花酒，如今的端嫔也要迎头赶上，用樱花制作糕点了。”
许泠然听过事关周曼吟，便知道周曼吟终是要重回诸人视线之中了，以她的心性，果然还是不甘于幽居永宁宫的，不过许泠然有些不明白，郭太后好端端的怎么在这时候突然提起信陵王妃来了。
沈桉颇感意外，这四年来他甚少见到周曼吟，每每阖宫的宴会，她也总推脱了身子不爽辞了不去的，不想现下倒是有这样的心性，做了这樱花香糕来当作贡品。沈桉隐隐知道周曼吟的目的，但她能费心去周全先帝的喜好，也算是对大齐沈氏的尊重与敬畏了，沈桉便随口问了一句，“端嫔何在？”
“回陛下，端嫔娘娘正在边上的通明殿祈福。”
郭太后的语调微微泛冷，“不来参加上巳节的阖宫祭礼，到是有空跑到通明殿去祈福？瑚双，你去传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