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桦只觉得脑海之中雷霆乍惊，这轻轻的五个字却像是在他面前投下了一枚炮弹，吓得他连连后退了几步，张口结舌看着周曼吟，仓皇摇头，下意识便否认，“你……你有了？你不去找皇兄，来找本王做什么？”
周曼吟急不可耐地攀上沈桦的手臂，生怕沈桦不管这档子事，“沈桦，这是你的孩子，我不来找你，我找谁去？”
沈桦连忙拂开周曼吟的手，转过身子背对着她，依旧不肯承认，“本王王妃腹中的才是本王的孩子，你身为皇兄的端嫔，如何能说你怀的是本王的孩子？”
周曼吟绕到沈桦面前，气急败坏道：“沈桦，天地良心，你做过什么事情，你怎么能提起裤子便翻脸不认人？这孩子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沈桦冷笑，“你是皇兄的妃子，难道这孩子不是皇兄的么？”
“陛下数年来都未曾碰过我，甚至都不曾踏足过永宁宫一步，彤史上一笔记录都没有，这孩子怎么会是陛下的！分明是你的！”周曼吟急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沈桦，沈桦，我该怎么办，沈桦！”
沈桦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心乱如麻，周曼吟聒噪的声音叫他厌烦不已，他一把推开周曼吟，冷着脸道：“我看你怕是和洵儿一样，也梦魇了，净在本王面前说些糊涂话。怎么办？我如何知道怎么办？随你便，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沈桦便往林子外头走去。
周曼吟急怒交加，扯过沈桦的腰带便将他拉了回来，“你是孩子的父亲，你叫我看着办是什么意思！”
“别拉扯本王！”沈桦怒目而视，“叫你看着办就是随你处置，休得再纠缠。”
周曼吟是打定了主意不肯松手了，一双眼睛似是要在沈桦身上剜出两个血窟窿来，狠绝道：“即便是你知道魏冬儿怀孕了，你也不曾这样绝情，为什么你见了许夫人，对我就如此弃如敝履了！”
沈桦转身钳住周曼吟的下颌，“你难道不是敝履么？那你以为你是什么？”
周曼吟挣开沈桦的手，跪坐在地上看着他匆忙而去的背影，讥讽地笑着。
她将这一切都归罪于许泠然，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女人，短短三年就能从淑嫔成为贵妃，乃至于沈桉为了她，能够不顾朝臣反对，特设夫人一位来晋封她，而她周曼吟，七年来却只能当她的端嫔？
沈桉一颗心都在许泠然身上，冯开也被她扳倒，张家也因为她被赶出景鄗，她已然击垮了自己的所有倚靠与希望。
周曼吟认了，她斗不过许泠然她认了，她现在只求在这紫台里有个希望，有个寄托的地方。好不容易寻到了这样一个人，可是，可是为什么沈桦见过许泠然便这样对待自己了呢？是因为许泠然，就是她，就是她再度湮灭了自己的希望，她摧毁了自己所有的希望！
她心里暗暗发狠，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主子？主子？”芷云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主子你去哪儿了？”
周曼吟从地上站起来，扬了扬声音，“本宫在这里。”
芷云循着声音进来，她是周曼吟最近身的侍婢，周曼吟的任何事情她都最为清楚，就是她注意到周曼吟月信长久未至，这才发觉了周曼吟有孕的事情。
她见周曼吟的模样，便猜到了七八分发生了什么，凑近她这个主子的耳畔道：“主子，您现在怎么办？要不，要不奴婢去寻一副落胎的方子来，一了百了。”
周曼吟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小腹，戒备地望着芷云，“不！这孩子如今是我唯一的骨血了，不能不要。”
芷云焦虑道：“可是往后该如何是好，现下月份不大尚且瞒得住，过些日子显怀了，可就瞒不下去了，这孩子若是被别人知道了，主子您的命怕是也保不住！”
周曼吟眉眼一低，落在自己尚且平坦如旧的小腹之上，思绪回转之间，“如果——如果这孩子，是陛下的，我们的命不就能保住了么？”
芷云大骇，扯着周曼吟的手肘，“主子，混淆皇家血脉，是要株连九族的。”
“左右都是死，本宫为何不赌一把？”周曼吟是笃定了主意了，“只要赌赢了，再让本宫生下男孩，那么以后许夫人还能如此得意么？”她仿佛是开了窍了，“芷云，这是老天在帮本宫啊，有了这个孩子，本宫说不定，还能帮着张家回到景鄗。”
芷云见她的模样，知道周曼吟的心思是无可转圜了，便只好顺着她的思路考虑问题，“可是陛下久也不传召主子侍寝，主子要如何做？”
“陛下不召本宫去含元殿，那就叫陛下来永宁宫就是了。”
芷云撇了撇嘴，“奴婢只怕陛下不肯来。”
周曼吟冷哼一声，“本宫去叫陛下，陛下难免不肯，可若是旁人去叫，那便说不准了。”
“主子是说——凌美人？”芷云有些忧心，“凌美人如今因着三公主和许夫人走得近了不少，奴婢怕她不会听咱们的话了。”
“这可由不得她。”周曼吟将手里的绢子团在掌心里，狠狠捏着，“这些年西原寄过来给她的家书，可都给本宫截下来了？”
芷云道：“按照主子的吩咐，一律是直接压下来的，除非主子首肯的那几封，旁的一封也不曾给她看过，可怜她还不知道，她一心念着的那个没福气的娘，不止没当上总督夫人，还早在一年前便一命归西了。”
周曼吟便含了几分得意，“你去本宫的妆台底下拣一封她的家书，临摹了字迹写成一封报平安的，过个两日送去偏殿给她，她必然感念本宫，本宫的吩咐，她一定听得进去。”
一切正如周曼吟所料的一样，隔了几日，凌紫葳拿到了那封伪造的家书之后欣喜不已，对着周曼吟连连感恩，在她的意识里，因为周曼吟的缘故，她那个身为妾侍的母亲如今已经圆了夙愿，成为了西原总督凌川的正房夫人。
如此，周曼吟有事请她帮忙，她自然也不会轻易拒绝了。
时近傍晚，陈矩照例询问沈桉今晚要往何处安歇，或是传召哪一位主子侍寝，沈桉还不曾回答，申文村便进来向着沈桉打了个千儿，“陛下，凌美人身边的尔青姑娘来了，说是凌美人备下了西原特色的吃食，等着陛下一同享用。”
“凌美人？”沈桉有些惊讶，凌紫葳自打进了紫台，就从没着人来含元殿请过他，今日倒算得上开天辟地头一回了。
他合上面前的奏疏，看了眼陈矩，陈矩立时会意，高唱了一声：“陛下摆驾永宁宫！”
沈桉很久都不曾踏足过永宁宫，对凌紫葳偶有宠幸，也是传召到含元殿去的。沈桉对凌紫葳，算不得宠爱，论起恩宠，她是与李桑若不相上下的，但是李桑若生育过二公主沈妤，又享着贵妃的待遇，相较而言，凌紫葳自是黯然失色不少。
凌紫葳坐在桌边，望着面前的一桌酒菜，她素白的手紧紧捏着青玉酒壶的把手，紧到那把手似要穿破皮肉，与指节里的骨头碰撞。
酒壶里头盛装的液体，是沈桉最为钟爱的樱花酿，她不是没听说过，昔日王恭妃便是靠着这样的好手段，一朝承幸，有孕封妃，成就了飞上枝头的美事。可她同样也知道，沈桉不喜欢王恭妃，甚至可以说是反感的，连带着对大皇子沈洛，也总是淡淡的。
难道为了帮周曼吟，她也要学着王恭妃，用这样下作的手段么？
那么沈桉，往后会如何看待自己？
外头仪驾的声音越发近了，再也容不得凌紫葳思考这样的事情，她站起身子，走到外头接驾。
她心里还是止不住高兴的，不为别的，只因为她去含元殿请他，他便真的来了。
她站在寝殿门口，看着沈桉迈着步子朝自己走过来，那样丰神朗朗的一个人，与当初在西原总督府偷偷看他时，并无半分区别，凌紫葳心里恍惚间闪过一丝错觉，或许，在他心里，除却许泠然，她凌紫葳也是有一席之地的。
她迎着沈桉进去，转身之际瞥见周曼吟掩在门后的半个身影，只好咬咬牙定下了心，再不去犹豫这事。
沈桉今日似乎不怎么太想饮酒，只小酌了两杯，与凌紫葳相对坐着，面前的菜肴也只拿了筷子用了几口。凌紫葳见沈桉用得不香，便有些低落，“是这些东西不和陛下的胃口么？”
沈桉停杯投箸，“朕在想，你为何突然着人来请朕。”
凌紫葳望进沈桉深如寒潭的眸子里，动情道：“因为臣妾想见陛下，便想去试一试，看陛下会不会来。”
凌紫葳见沈桉沉默了，怕自己的话拂了他的兴致，便起身取了一把琵琶过来，重新坐下道：“臣妾最近常往司乐司去，向乐师们寻求琵琶技艺，学得一二，想弹给陛下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