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曼吟气得发怔,赶忙转过身子就往沈桉的含元殿跑,见周曼吟走了,凌紫葳也不好意思多留,只把沈妧交回了李桑若手里,便也告退了。
许泠然盯着许泰之,“怎么回事?你是知道的吧?”
许泰之得意一笑,“本来三年前张相辞世,陛下虽知其错漏,终究还是念及他的辅政之功,并未曾如何动得张家,张家的荣华地位也算是保全了下来,哪知道这张相的儿子偏偏不明就里,在如今多数朝臣都不再反对册立夫人之时,又上奏陛下,措辞激烈,定要陛下废除姐姐的夫人之位。”他不禁含了几分鄙夷,“姐姐你想啊,陛下对张家能如此,本就已经是宽待了,偏偏他们自己还要做出这样的腔调来,甚至美其名曰维护祖制。”
李桑若微微蹙眉,“维护祖制?言下之意便是陛下不顾祖宗家法了?当真是鲁莽至极。”
许泰之还想再说些什么,沈媖却已经是急不可耐,拖着许泰之的手就要走,念叨着,“泰之哥哥陪媖儿去玩。”
许泰之拗不过沈媖,便由着她牵着自己走了。
许泠然望着许泰之与沈媖远去的背影,话里有了几分隐隐的深意,“媖儿——似乎很喜欢泰之。”
李桑若推一推她,“你在想些什么?泰之可比媖儿大了八岁呢,都是小孩子罢了,懂什么?”
许泠然接过沈妧在怀里,亲了亲她粉嫩的面颊,直把沈妧逗得咯咯直笑,“许是我想得多了。”
周曼吟来到含元殿外,却见陈矩不在里头伺候,反倒守在门外,她便径直上前道:“陈公公,麻烦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端嫔求见。”
陈矩恭谨道:“端嫔娘娘,陛下料到您会来,所以叫奴才守在门口,告诉您不必再费心求情,陛下是不会见您的,您还是请回吧。”
“不可能!今日见不到陛下,本宫断然不会离开含元殿!”周曼吟才顾不得陈矩的劝告,想直接去叩含元殿的大门,却又不是很敢,只好退后两步,扬声朝里头唤道:“陛下,臣妾端嫔周氏求见,请陛下见一见臣妾吧!”
陈矩赶忙要去拦着,不让周曼吟高声说话,“端嫔娘娘!这里可是含元殿,您若是坏了规矩,甭说求情无望,便是您自己只怕也会着了陛下的恼怒。”
周曼吟扭过头来盯着陈矩,“那么陈公公,你告诉本宫,陛下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发落张家?”
陈矩淡漠一笑,“端嫔娘娘,您如今是紫台中的人,是陛下的妃子,前朝的事情您还是少操心为妙,这不是您身为妃嫔的职责。”
周曼吟伸出食指,指点着陈矩,恍然道:“本宫知道了,是因为许夫人,是因为许夫人是不是!”
陈矩的话里已是有了几分不耐,“许夫人身在紫台之中,如何能管得上朝堂上的事情,端嫔娘娘还是不要胡思乱想的好。”
周曼吟还要发作,凌紫葳赶忙奔了过来,拉住周曼吟,低声劝道:“端嫔姐姐,你不要闹了,既然圣旨已下,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你何必在做这些徒然的事呢?”
周曼吟推开凌紫葳,“徒然的事?凌紫葳,倘若今天被发落的是你父亲凌川,你还能心平气和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么!”
凌紫葳也不知道哪来这样大的力气,拽住周曼吟便往外头走,还不忘吩咐陈矩,“陈公公,请您万勿向陛下提起今日周端嫔来过。”
直至走进永宁宫的宫门,凌紫葳才放松了周曼吟,周曼吟恼羞成怒,反手便是一巴掌落在凌紫葳面上,喝道:“贱人!凭你也敢拉扯本宫!”
凌紫葳忍着面上火辣辣的疼,“难道你以为你这样去闹有用么?端嫔娘娘,你别傻了,你这样若是惹恼了陛下,只会叫张家获得更重的惩处。”她抬手揉一揉红肿的面颊,“尔青打听过紫台之中的事情,所以我知道你不止一次为了张家,为了冯开公公向陛下求情,可是一次都没有用不是么?既然没用,你为何偏要往这个牛角尖里钻?”
周曼吟再也忍不住心里的苦楚,眼泪便像是决了堤一样,整个人也摧枯拉朽般顺着宫墙滑下来,“是我没用,干爹说得对,我就是个不争气的东西,自打我进紫台,我就没为冯公公,没为张家带去什么好处,反而见他们一个个的死的死,遣送的遣送,我这个端嫔,连在皇帝面前替他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事已至此,你一个女子又能如何呢?”凌紫葳有几分同情周曼吟了,“只好擅自珍重,否则也不过是雪上加霜罢了。”
周曼吟摆摆手,大是一副颓唐的模样,“你走吧,叫我一个人静一静。”
自打这一日起,素来张扬高傲的周端嫔再也没有了素日的嚣张跋扈,出去走动的也少了,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躲在永宁宫里,和自己的侍女芷云一起,打发着这紫台之中的寂寂长日。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四个春秋,转眼已是贞元十七年的元宵。
临近傍晚,凌紫葳进来,“端嫔姐姐,今年的元宵夜宴,你去么?”
周曼吟轻轻一嗤,“元宵?合该是个团圆的好日子,本宫没有孩子,连家也没有了,你叫本宫过什么元宵?”
如此,凌紫葳也不再去顾及周曼吟,兀自带了尔青去赴宴。
周曼吟望一望外头的夜色,对着芷云轻声道:“去,去拿些酒来,本宫想喝酒。”
芷云不敢违拗周曼吟的意思,赶紧去取了一壶酒来给周曼吟,周曼吟也顾不得仪态,倾倒出了液体在酒杯之中就往喉咙里灌,这几年来她总是如此,芷云知道劝不住,也就不再多费唇舌,暗自叹一口气便虚掩上门退了出去。
重华宫中不时传出一阵阵丝竹管弦之声,在茫茫夜色之中悠悠荡来,一记一记弹在周曼吟心头。
她心里对着那样的热闹繁华还是有着向往的,再加上酒劲儿一激,她便控制不住自己,提了酒壶开了门,便顺着那袅袅的乐声走去。
重华宫宴结束之际,五岁的沈与四岁的沈洵早已是玩闹了半天,累得都睡了过去。妧妧还是特别喜欢凌紫葳,睡着了也还是拉着凌紫葳的衣袖不松开。李桑若没办法,只好请凌紫葳抱着妧妧回长春宫去,凌紫葳入紫台几年,也不曾有所出,难得妧妧这样喜欢她,她也对妧妧喜爱得紧。
李桑若与凌紫葳抱着妧妧一道走了,许泠然便吩咐了沈洵的乳母先将沈洵抱回长杨宫去,说是今晚月色好,她想多看一看。
“许夫人如今儿女双全,宠冠后宫,较之十一皇叔的生母——永安朝的陈贵妃,也是不遑多让。”
是沈桦的声音。
自从贞元十二年郭太后寿宴图画一事,沈桦为许泠然辩白后,许泠然便不再像从前那般抗拒与沈桦交谈了。
许泠然与沈桦维持着适当的距离,面上是得体的笑意,“潞王殿下过誉了,本宫如何能与陈贵妃比肩?”
沈桦鲜少能够见到许泠然,最多也就是在节庆上的宴会上见一次,他便忍不住仔细审视着眼前的女子,她的容貌与四年前并没有太多的不同,甚至于较之四年前周身更有了几分成熟女子的气韵。
“能像你这般,在紫台中过得这样惬意舒适的人,真的太少了。”沈桦的眸子里映照着许泠然的整个身形,“皇兄真的很宠爱你,是紫台之中任何女人都比不上的宠爱。”
许泠然面上漾起温和的笑意,如同今夜的月光一样柔婉,“陛下,很好。”
沈桉手里拿着一件风帽斗篷出来,走到许泠然身后,为她披上,话里便含了几分轻薄的斥责,“不冷么?站在这里吹风?”他转头看见沈桦,语意便淡然了几分,“朕已经叫陈矩将秋来馆收拾出来了,桦弟便去休息吧。”
沈桦笑得苦涩,“臣弟这就去。”
待得沈桦走远,许泠然这才用手肘轻轻搡一搡沈桉,嗔怪着望着他,“都多少年了,陛下这醋还没吃完呢?”
“哪里的话,朕像是那样小心眼的人么?”沈桉与许泠然并肩而行,“只是最近朕向母后提起,要潞王往西蜀就藩,可是母后如何也不肯松口,摆明了是不愿意的,倒叫朕难做了。”
“藩王就藩乃是常理,太后不愿,可有缘由?”
沈桉背过手在身后,“缘由么,无非是母后舍不得,母后也说了,潞王至今尚无子嗣,她心里放心不下,要朕先缓一缓,好歹也等潞王有了子嗣再说。”
如今有了沈洵,许泠然倒是十分能够理解郭太后舍不得儿子的心思,理解道:“潞王在景鄗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多留些日子也算不得什么,到底是太后亲生的孩子,一旦就藩,就极少能有再见的机会了,陛下不必去催他,也省得太后心里不痛快。”
“说得有理。”沈桉算是听进去了许泠然的意见,元宵佳节的,他也不想过多地谈论这些事情,转而道,“妧妧和凌美人倒是很投缘,朕看妧妧总是爱与她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