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熹微,东边微亮,一轮红日还没有跃出东山上,远望黄渠,水汽氤氲,黄渠诸峰若隐若现,散发出一丝安宁与宁静,天穹静静倾听着大地清醒的声音。
一辆牛车从杏花村驶出,向宁波府的方向而去。
小乔坐在悠悠晃晃的牛车上,因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清晨山景水色,心情有些舒爽。
金秋晨风微凉,牛车上围了一个火炉,小乔蹲在火炉旁,炉上置一锅,锅中水已煮沸,小乔放入茶末,手持茶夹子,手动搅茶汤,又取来茶托盘,分茶,动作熟练稳健,不见丝毫茶汤洒落,随着她的动作间,可见她腰间带有专门为盛茶的小茶盒。
由于最近迷上了茶道,小乔常常把小茶盒带在身上。
小乔把分好的茶递给裴二郎,“裴逸川,你在看什么?”
裴燕青也凑过来捧了杯茶,一口气喝完,再提起茶壶,自己动手斟茶,“是啊,二哥,你再看什么?”
裴三郎坐在一旁烹茶,而后给自己斟了一杯,自斟自饮起来,瞧见裴燕青牛饮的喝茶方式,有些撇嘴道:“燕青,瞅瞅你一个女孩儿家,喝茶跟牛饮水似的,不雅观,不雅观!”
裴燕青也不气恼,“是,是,是,我就只会牛饮,比不上你裴三郎风雅,行了吧。”
“孺子可教。”裴三郎啜了口茶,满意地点点头道,又情不自禁赞道:“好茶,还是二嫂有想法,这烹茶比煮茶好吃多了。”
裴燕青朝天翻了个白眼,她这个三哥平时最是淘气,又被二哥管教甚严,不敢反抗,因此每次逮着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训教一顿,不但能显示兄长的威严,还能过一把训人的瘾,次数多了她也就懒得搭理他了,偏偏他乐此不彼。
裴二郎瞅着胡闹的弟妹,无奈摇摇头,啜了口茶道:“我瞧这天气,不下雨也刮风。”
小乔瞧瞧天,真没看出来哪里有要刮风下雨的样子,不禁有些好奇道:“这你都能看出来?”
裴二郎道:“乌云拦东,不下雨也刮风。”
昨夜下了雨,道路湿滑,但一路上的茂林修竹、野花老藤,还有清晨鸟雀的婉转鸣叫,具是让人心旷神怡,裴燕青突然有感而发道:“记取西湖西畔,正暮山好处,空翠烟霏。”
她吟的正是苏东坡的《八声甘州寄参寥子》里描写西湖春景山水的诗句。
小乔却噗呲笑了起来,调侃道:“燕青,你这诗句是不是吟错地方了,此诗句描写的分明是西湖湖畔的美景,而眼前所见却是滔滔黄渠。”
裴燕青脸色一红,不满嗔道:“二嫂,你也忒坏了,就不能是妹子才思敏捷,由黄渠联想到东坡居士笔下的西湖美景吗?”
小乔被她逗乐了,哈哈笑道:“是是是,是我的错,这张嘴不会说话,多嘴,该打。”说着,假意给自己一个嘴巴子,“让你多嘴多舌,不会说话,我家燕青那是有经天纬地之才,能梦笔成花,妙手丹青,更是能七步成诗,都怪我这粗人有眼无珠,不识金镶玉。”
“嫂子就知道油腔滑调,贫嘴薄舌。”裴燕青笑骂道。
裴二郎和裴三郎也被她们逗得直乐。
“哎呀呀!裴逸川,你来评评理,我适才分明是跨我们妹子来着,怎么就变成油腔滑调,贫嘴薄舌了。”被妹子形容成油腔滑调的小乔顿时不依,把分好的茶递给前面赶车的裴二郎,并急忙求得他的澄清证明。
裴二郎看着眼前小乔递过来的茶,又看了眼纯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的小乔,从容地接过茶碗,如柳絮春风般笑道:“怎么会,依我看,娘子你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小乔没料到这个裴二郎会说这种轻。佻的话,她顿时瞪圆了眼睛,绯红飞上了脸颊,含羞带燥地瞪了裴二郎一眼,结结巴巴地对着正捧着茶碗对着她春风笑的裴二郎骂道:“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登。徒子,谁让你乱说话的,我看啊,油腔滑调是你才对,这茶你也别吃了。”
说罢从裴二郎的手中的茶碗抢回来,仰起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
再转过头来对着裴逸川冷哼一声,狠狠瞪了他一眼,脸色很是难看。
裴二郎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伸出的手下意识的在空气中抓了抓,又惹来小乔一记瞪眼,惹得他突然哈哈大笑,眉梢带笑,花面若桃,声音朗爽。
等他笑够了,才发现小乔扭过头去,并不看他,显然实在生他的气,他右手食指抚着光滑温润的竹萧,对小乔说道:“小乔,要不,我吹首洞箫给你听,就当是向你赔罪可好?”
小乔这才扭过头来,好奇地看着他道:“你还会吹箫?”
说完之后,她的脸色突然有些不正常的红晕,然后又觉得自己思想不纯,竟是想到了现代的那个‘吹箫’上面去了。
裴二郎让裴三郎赶车,坐在一旁,抽出竹箫,嘬唇试了试音,便吹了一支段曲《碧涧流泉》。
远湖无声,峰峦寂寂,一缕箫声因风而起,柔和秀雅的乐声缓缓流淌,时而一个短促的回旋,就仿佛山涧遇石萦绕迂回,然后继续潺潺流泻。
小乔虽然没有学过音乐,但也知道这箫声实在好听,便单手托腮,歪头看着吹箫的裴二郎,安安静静,一动不动,神情专注。
一曲终了,小乔还沉浸在美妙的音乐中,过了一会她才说道:“没想到你还会吹箫,虽说我没有识乐赏音的本事,但也觉得确实美妙,看在你努力讨好我的份上,我便不与你计较刚才的事情。”
一旁赶车的裴三郎便嚷嚷着要学,有箫在手,装逼我有,简直不要太帅。
裴二郎斜眼看他:“行啊,你想学,我可以教你,但你气息不匀,吹箫气弱,明天开始你要在公鸡打鸣之前,在后山上跑上十圈,等什么时候气息练匀了,我便开始教你,如何?”
裴三郎一听要在公鸡打鸣之前起床,去山上锻炼,顿时脸色都绿了,僵着一张脸,对裴二郎陪笑道:“嘿嘿,二哥,我觉得我手指粗短,不太适合学箫,再说,我就是怎么学,也赶不上你,我们家有你一个会吹箫就行了,你说是不是。”
裴二郎岂会不明白弟弟那点小心思,有些无奈地敲敲他的头道:“你啊,就是不学好,我还能不明白你那点花花肠子。”
裴三郎赶着牛车,嘿嘿嘻笑,躲着裴二郎的魔爪。
裴燕青一脸的敬佩,甜甜道:“二哥,你吹得真好,我还想听。”
裴二郎对这个乖巧的妹子一向宠爱有加,就这样,裴二郎连连吹了好几支曲子,吹得口干舌燥、脑袋发昏才罢休,直到进城,几人的心情都还算愉快。
牛车不停地向城门的方向驶去,把偌大的黄渠抛在身后,大约上午九点左右,也就是巳时初,牛车才哒哒进了城门,往宁波府闹市中心驶去。
牛车进了城,就见街道两旁尽是高大的各式建筑,但道路旁并无往日的热闹,街道两旁用竹木搭起了一道道的棚架,有如现代的施工棚架,棚架外表上贴着讣告以及“卫府治丧”的布幅。
万里碧空如洗,素日繁华喧闹的大街上白色尽染,风呼卷,白纸横带,缭绕弥漫,又像漫天雪花,白雪肃杀。
越往前走,街道两旁的路人渐渐多了起来,隐隐可见道路两旁数不尽的挽联猎猎飘摇,黑色字体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风声渐起,隐隐有乐声曲调传来,“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乐声的悲伤情调,闻着莫不伤感。
“嫂子,这是什么声调,听来极度悲伤,万分伤心,我从未听过。”裴燕青神情疑惑,不解地问道。
“词歌乃是挽歌,词曲名叫《薤露》,是为哀悼死者所做的诗歌,挽歌挟毂唱,嘈嘈一何悲。”小乔说道。
裴二郎把她们的对话一字不露地听在耳里,有些意外地瞅了眼小乔,没想到她懂的还真不少。
早在六朝时代,唱挽歌成为一种时尚之风,很多士人借此显示其蔑视礼法、潇洒不羁的风度。
因之,对生命消逝的咏叹便成为文学艺术的一个永恒主题。这一主题在古时代的挽歌和挽歌诗中有着生动的表现,千载以下,仍然令人回味悠悠。
而歌手通常是从贵族子弟中选拔出来的优秀少年,称为“挽郎”,又称“挽僮”。引晋人左棻《万年公主诔》:“挽僮齐唱,悲音激摧。”
《礼志二》记载:“有司又奏依旧选公卿以下六品子弟六十人为挽郎。”
因此,做挽郎的人必须具备两个条件,要名声嘉美,更要英俊可爱。
乐声渐近,一行披麻戴孝的人缓缓出现在视野中,向城门的方向行来,道路两旁围观的人群也随之移动,很是热闹。
灵车也渐渐出现在小乔的视线之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位于灵车旁,牵引灵车的挽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