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晚饭,苏岩忍痛放下自己不容被践踏的、掌勺的骄傲给张婶打下手。郑浣桐太精明,不得不防,若是让她吃出了自己的手艺,知道自己也在静王府,那岂不是自讨苦吃?
静王是关心则乱,总忍不住要把苏岩、郑浣桐的各自目的与袁真真联系在一起想一遍,免得袁真真被算计了,可他却又偏偏忘了嘱咐袁真真不要在郑浣桐面前说起苏岩,于是只好一直盯着袁真真,免得她祸从口出。
好在袁真真这会儿正忙着与郑浣桐打嘴仗,哪有功夫说起苏岩呢?
郑浣桐乃是大家闺秀出身,吃饭、说话、做事都极斯文,但偏生嘴上不饶人,字字句句犀利尖刻,常常噎得人半晌喘不过气来。
袁真真虽说是个乡野丫头,但天真烂漫且纯粹,平日里虽也不讲道理,经常是得饶人处且不饶人,但一遇上真正厉害的对手就蔫了。往日的黎青是,现在的郑浣桐也是。只是黎青与郑浣桐又不一样了,在黎青跟前矮一截,袁真真觉得无所谓,甚至还能乐呵呵地赔个笑脸,继续讨教如何成为一名称职的王妃,但郑浣桐既然是那个差一点王妃的妹妹就得另当别论了,怎么着也要把自己这未来王妃的架子端出来才是。
袁真真怔忡地握着筷子看着静王与郑浣桐吃饭,都是一样的好看,让她觉得憋闷。她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鼻子,“你姐姐是不是也像你一样好看?”她也并非是个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人,所以暗地里也想过很多遍那个差一点王妃的样子,可等到她的妹妹站在自己面前时,她还是没防备地伤心了一下,那么好看的一个人,也确实配得上和孔维站在一起。
郑浣桐以为袁真真偃旗息鼓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话是问自己,咽下嘴里的饭团后才回道,“自然。郑家大小姐是名动京城的美女,要不然怎么会惹得这个皇七子魂牵梦萦呢?”
“魂什么?”袁真真的嘴里包着饭,说话时喷出来好些米粒。
郑浣桐嫌弃地往一边避了避。
袁真真自然注意不到这个举止,倒是静王的余光看到了,眉头微皱。袁真真转而对着静王问道,“你对她魂什么?我没听明白。”
郑浣桐意识到这个袁真真怕是大字也不认识几个,阴阳怪气地笑了几声,
“静王虽说不比往日,但总归是名正言顺的亲王,何苦这样跌自己的身份。”
静王冷冷地抬起头,郑浣桐对两道凛冽的目光视而不见。静王想想却刮下了袁真真黏在嘴边的米粒,极其自然地送进自己嘴巴里,“好好吃饭。”
袁真真也不觉得这个动作有何不妥,心里还惦记着那个魂什么,有些食不下咽。郑浣桐却是看得呆了,聪慧如她自然明白静王此举是在彰显袁真真的身份,好让自己识相一点。她却偏不吃这一套,咬咬牙继续说道,“呵,这样难登大雅之堂的姑娘若是成了静王妃,怕是整个京城都给笑掉大牙。”
袁真真听得似懂非懂,料定不是好话,还未反驳,脸先红到了耳根,“我……我……我……能笑掉大牙说明很好笑啊,哈哈……很好笑的。”
郑浣桐可不会见好就收,“你凭什么觉得你会嫁给静王?”
袁真真双眼泛出温柔的光泽来,“他肯吃我做的东西啊。”
郑浣桐嘴角上斜,“嚯……王爷看来还真是好口福啊!”
袁真真没听得出来郑浣桐的讥讽,“可不是嘛。”
静王眼中没有郑浣桐,而是直接对袁真真说道,“吃饭。”
袁真真埋头才扒了一口饭,郑浣桐又继续说道,“当年,王爷待我姐姐可是从来都不舍得让她下厨。”
袁真真“啊”了一声,心里酸酸的,但嘴上却也很老实,“我是自己喜欢下厨,喜欢做饭给他吃。”她还要再证明点什么,“不是孔维想让我下厨的。”
郑浣桐面色严厉,“王妃该当有王妃的样子,整日里脸上沾着炮灰或是米粒像什么样子。”
袁真真紧张兮兮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心虚地弯下腰来,但想想也不能就这么在郑浣桐跟前认了输,于是又小心翼翼地挺直了腰杆。
静王看得眼酸,袁真真并不是一个会看人脸色的人,可对着郑浣桐,却是处处小心,唯恐自己被比了下去,甚至刚开饭的时候她还可笑地学着郑浣桐握筷子的姿势,始终不得要领后才放弃了。
静王不忍戳穿袁真真的心思,唤来陈平。陈平一开始也在的,后来实在受不了两个女人的嘴仗便避到外头去了。
“分开吃。”
陈平会意,点点头,“我去吩咐厨房。”
郑浣桐冷笑,“怎么,静王怕我欺负这个小姑娘?”郑浣桐只比静王小了几岁,称呼袁真真一声小姑娘也不为过。
静王没想到郑浣桐会调转了矛头针对自己,不过也好,免得袁真真被她怵得一愣一愣的,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郑浣桐不管静王有没有搭腔,继续说道,“按王爷的年纪,怕是做这个小姑娘的爹都绰绰有余了吧?”她心里有股子气,就是见不得静王对这个小姑娘百般的好。
静王依旧一言不发,倒是袁真真双手叉腰,“我喜欢,你管得着吗?”这是她对着郑浣桐说得最理直气壮的一句话,还没坐下又抓住了静王的手,“孔维,你放心,我不会嫌弃你是老牛吃嫩草的。”
静王哭笑不得,这个袁真真怎么偏生在自己跟前就是一个张牙舞爪的磨人小妖精呢!
郑浣桐听到这话也把持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老牛吃嫩草?呵,袁姑娘真逗。不管你这草有多嫩,王爷也不一定非得要吃的。”
晚饭还没撤下去,静王也呆不住了,看袁真真也吃得八九不离十了,拖了拖袁真真的袖子,“走。”
郑浣桐没想到静王能一直无视自己,起身追上去,“王爷,我来都来了,你就不和我说点什么吗?”
静王摇摇头,“没兴趣。”
郑浣桐反唇相讥,“有些事,由不得你有没有兴趣。”
静王并不理会郑浣桐这话,“祭日一过……送你回宫。”
郑浣桐突然声音变得尖利了起来,“你就这样放弃了?”
静王摇摇头,“我有新……的选择。”
“新的选择?是她吗?还是谁?又或者要向宥王去俯首称臣?”郑浣桐的神情像是要把静王吃了一样,袁真真大义凛然地拦在了静王身前,“你不要欺负他,孔维说什么就是什么。”
“欺负他?孔维?”郑浣桐真是觉得一别多年后,整个儿静王府都是怪怪的,“什么时候静王也需要躲在女人身后了。”
“哦,不对,当年事情败落,静王不也是躲在姐姐的身后当了缩头乌龟吗?”
说起旧事,静王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牙关也咬紧了。但袁真真在,他也只是横了郑浣桐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郑浣桐只当他是默认了,笑得凄厉,“也怪我姐瞎了眼。人人都说静王和郑大小姐是一双璧人,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静王已经镇定下来,浑然不为所动,对着袁真真说道,“走。”
郑浣桐快走几步拦在二人跟前,“我认识的你不是这样的。你怎么能放弃?你对得起楼家,对得起琳妃,对得起姐姐吗?”
静王的面容没有一丝波澜,袁真真虽说一直懵懵懂懂的,但此刻牢牢地握住了静王的手推开了郑浣桐,“他说不就是不,不要再问这么多了。”
郑浣桐打掉袁真真的手,“你懂什么?我认识的静王,神采飞扬,意气风发,胸怀天下。你呢?你认识那样的静王吗?”
袁真真细细思忖了片刻,“不认识。可你也不认识我认识的孔维。他身体不好,脾气有些古怪,但其实人很好。你看,我的小维维每天都是他照顾的其实。”兔子是袁真真买回来的不错,但到最后,袁真真只负责欣赏和逗乐,照顾的事儿全都一股脑儿地落在了静王的肩上。陈平甚至都阴恻恻地出主意让苏岩宰了那只兔子,静王却冷冷地丢下三个字,“我乐意。”
郑浣桐被袁真真的话搅得失了神,她不知道什么小维维,但也没想到袁真真会这样回答自己,心中烦躁不安。这世上也会有她不认识的静王嘛?那这个她不认识的静王,姐姐认识吗?
静王旁若无人地盯着袁真真看,“而且,当年我还在我娘……”静王神色一紧,知道袁真真要说起自己的娘也曾在静王府住过一事。虽说郑浣桐知道自己待袁真真非同寻常,但也绝不会往袁大千身上去想。可袁真真的真实身份绝对不能让她知道,免得被她利用。静王没法子出口阻拦,只好当着郑浣桐的面吻上了袁真真。
袁真真先红了脸,一把推开孔维,见静王神色有变,忙吱吱呜呜地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这还有外人呢!”
袁真真见静王不说话,她自己揪住了静王的衣袖,轻轻地摇晃着,像是撒娇,也像是哄骗,“你要是想亲我,下次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慢慢亲嘛!”
静王的一颗心软了又软。这个建议他倒是很喜欢呢!也就那一瞬间,郑浣桐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眼,她竟然觉得静王就这样与袁真真站在一起也很顺眼,是,很顺眼,一直顺到了心窝上。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踌躇不定。这个静王,她很笃定,姐姐也不会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