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浣桐终于得了进大理寺探视郑宽的许可。静王因为被关在府中反省,不便出去,只好让黎青跟着去大理寺看好了郑浣桐,又派了人手再去寻找楼三姐。他跟郑浣桐打交道不是一两天了,知道郑浣桐的手段绝非如此,他可不信郑浣桐在见了郑宽一面后愿意老老实实地把三姐交出来,所以一定得看好了她。
郑浣桐是坐马车来的。黎青并没有同行,而是缀在马车后不远处。他早把出入大理寺的手信交给她了,等到了大理寺附近便隐到一旁去避嫌了。这个女人如此折磨王爷,决不能轻饶了她。但眼下还是先找到三姐要紧,等她从大理寺中出来,一定要看好了她。
郑浣桐从小门入了大理寺,车夫拎着一个点心盒,也跟着进去了。黎青看得分明,神情却是很淡漠。郑浣桐与郑宽如今看来都是跳梁小丑罢了,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虽然王爷与四爷不一定能平安度过此次危机,郑宽却是一定会受到惩罚。
“小弟。”
郑宽头发凌乱、衣不蔽体,听到来人的声音后,终于动了动,“是你。”
“如今可知道我的话是为你好了?”
郑宽不做声。一抬头便看到郑浣桐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顿时机警起来,“这是谁?”
郑浣桐没有做声,却从袖兜里掏出一截小铁钎出来。
郑宽看得分明,“你要做什么?”
郑浣桐“嘘”了一声,不声不响地开始拨弄牢门上的锁眼,但她的动作也只有郑宽能看清楚。她来探视郑宽,穿的却是水袖,长长的袖子遮住了牢门上的锁,好不让人注意到她。
郑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大理寺的牢狱之中没多少人,许多犯人一旦定罪后多半会转出去,所以偌大的牢房其实如今只关了两三个人罢了。郑宽紧张得不行,要是有人叫唤引来了狱卒,他们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郑浣桐轻声说道,“许久不开了,手生了点……”以前在宫中的时候,为了帮着祥妃探听各处的情况,后宫之中大大小小的锁,郑浣桐都撬过,现在这本事倒是派上用场了。
她来之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身上备着迷魂药。可进来了才发现这大理寺的监牢里不过几个人而已,而且各个都是神情恹恹的,并不关注她。郑宽的牢房又在背光处,不大能看清楚他们的举动。
郑浣桐侧过身,让她身后的那人进来了。她选好位置站好,恰好能挡住郑宽与那人,压低声音说道,“换衣裳,快。”
郑宽瞪大了眼睛,郑浣桐这是要掉包他和这个人吗?他忙盯住那人看了一下,更是吓得半句话也说不上来。这人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人,而是楼三姐。他当年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喜欢跟在静王和楼谦身后,对三姐自然是格外熟悉。
郑宽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楼三姐却开始脱下了身上的外褂。她的眼神格外呆滞,看样子郑浣桐没少花心思。
郑宽自己不想再回到宁古塔那样的地方去,下定决心换好衣裳,又将头发打散了些,跟着郑浣桐从大牢里出来了。
“别抬头。”
郑宽无声地照做。
两人顺利从大理寺幽暗的牢中出来了,郑浣桐坐进马车里,吩咐郑宽赶车。
“去静王府。”
郑宽的手握紧了缰绳,“什么?”
“难不成你还指望去宥王府让宥王保你平安?”郑浣桐的话里有些讽刺,郑宽无言,调转车头,朝着静王府去了。那曾是他少年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即便十来年没去过了,现在就算是让他闭上眼睛他也是还是能找得到地方。
当年满京城的人都喜欢笑话郑家的小公子郑宽,说他其实才是静王的小媳妇,说他要光明正大地和自己的姐姐抢相公了。他那时候面皮薄,被人说得半晌都抬不起头来,却还是红着脸跟着静王,他到哪儿,自己就到哪儿,乐此不疲。
楼谦早注意到了郑浣桐的动静了,盯着那名车夫看,总觉得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他本是要上前拦住郑浣桐问一问楼三姐在哪儿,可瞅着他们要去的方向似乎便是静王府,自己就无言地跟着了,一路上盯紧了马车,看他们可会与什么人接触。
马车一路不做停顿地入了静王府的后院了。黎青也懒得多看一眼郑浣桐,自去汇报静王。
“让她进来。”静王派出去的人没能找得到楼三姐。他现在又不能接触到醉凤楼原来的伙计,心里很是着急。
可最后进来的不仅仅是郑浣桐,还有那一名车夫。黎青先瞧见了那人,出口呵斥道,“郑浣桐,你好大的胆子,带一名车夫……”不对,黎青盯着那人多看了一眼,登时只觉得五雷轰顶,“王爷……王……”他话都说不利索了,难怪刚才在大理寺的后院他觉得不对劲。可现在已经晚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郑浣桐,你到底是何居心?”
静王听到黎青奇奇怪怪的话后也盯着那名以发遮面的车夫看了会儿,脸色也是大变,“郑浣桐,你……”
郑浣桐倒是这个屋子里最泰然自若的人,舒舒服服地坐下,甚至还给自己倒了杯茶,“静王府的茶叶,还是很次,黎先生,你这管家,不大行啊!还是说你借采办中饱私囊了?”
“你……”黎青真是恼羞成怒,想把郑宽从府上轰出去,却又怕被人瞧见了。他真是没用,竟然让郑浣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把一个犯人领进了王府,而且还是在这么敏感的时期。皇上没有因为楼家的事迁怒于王爷怕是心里还对王爷有所怜惜,可王爷要是这时候再出点岔子,皇上怕是就仁慈不起来了。
静王也是额上青筋暴起。
“郑宽,还不去谢过王爷的救命之恩。”
郑宽上前假惺惺地作揖,其实看都不想看静王一眼。他年少的时候有多喜欢眼前的这个人,如今就有多恨。
“你胡说八道什么?”黎青瞪大了眼睛。
“郑浣桐,你不要命了……”静王冷静下来,“三姐呢?”
郑浣桐理了理鬓发,“我当然要命了。在这京城里头,不惜命还能活到现在?”
“三姐人呢?”静王的声音充满威严,就连郑浣桐都严肃起来,“三姐,自然在她应该在的地方了。”
郑宽咧着嘴极不自然地笑笑,静王没错过他这个古怪的笑,又小声问了几句黎青一路的情形,“你先前的车夫呢?”郑浣桐这到底是什么手段让人愿意进大理寺的牢房里头把郑宽换出来?
“你……”静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那个人……是三姐?”
黎青吓了一跳,“什么?”
静王在郑浣桐的脸上寻找答案。果不其然,郑浣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要不我以前怎么喜欢你呢?你太了解我了。”
静王虽然武功尽失,这时候却还是散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郑浣桐跟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你……”
郑宽本要上前,可他的身边却不声不响地现出了四个府兵包围住了他。看来静王府是真的不欢迎他。可有句话他憋了十几年了,今天却一定要问清楚。
“你当年主审我的案子,知不知道一旦定案,会毁了我一生?”
静王没想到郑宽还会跟自己说起当年。他低头去看被自己牢牢钳住的郑浣桐,哪里有一丁点惜命的样子呢?嘴唇明明已经开始发紫了,却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静王无力地松开手来,也不去看郑宽,“你也毁了……别人的一生……”当年的灾情其实并不严重,但就因为郑宽的缘故克扣了不少钱粮而害得好些本来能活下去的人都死了。郑宽的一生是毁了,但那些人的一生却早就没了。
“他们能和我比?”郑宽难以置信地看着静王。
静王此时终于看了他一眼,在他的脸上依稀看到了多年前的影子。只可惜,什么都回不去了。如今的他怕只是个亡命之徒了。
“都是性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为什么不一样?”静王也就是那时候才觉得这个京城的恐怖和可怕,所以执意要严审这个案子,务必要从此开始肃清朝中的不正之风。
明明已经有百姓为此丢了性命,身居高位的人却熟视无睹,觉得身为世家子弟的郑宽和其他的官员不过是犯了一点小错,责罚一下,关几天禁闭,照旧可以重回朝堂。可那些已死之人哪有什么机会重来呢?
所以真正杀了那些百姓的并非郑宽之流,而是整个儿黑暗的洪流。没有身份和地位的人只能任人践踏。当年的静王是准备从此案开始整治朝中的阶级和世家,可谁曾想到,他却也是那时候落魄离开京城,受尽冷眼,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本以为自己这一生就这么过去了,偏偏那个袁真真奋力跳进了自己的世界里,赶都赶不走。她都已经那么努力了,现在是自己该好好努力一回了。了了当年的心愿,也为袁真真留在自己身边争得一份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