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正式开始重审楼家的案子了,这时候贺知才觉得好笑,当年楼家的案子卷宗里处处都是疑点和漏洞,可大理寺和刑部却不管不顾地给楼谦定了个谋反的罪名,发配善州,永世不得入京。楼家也因此株连,被抄家和流放。而楼老大人和夫人性情耿直,受不了莫须有的罪名,竟是自行了结了自己。曾经显赫一时的楼家,就此覆灭,家丁和女婢死的死、散的散,到最后也只剩下了楼谦和楼三姐二人而已。而就是这两个人的性命也都是静王拼死保下来的。
贺知深夜拜会静王,一句话不说却是重重地跪在了静王跟前。
静王吓了一跳,“贺大人……怎么了?”他上前要扶起贺知,可贺知却不肯,一直跪在地上。
贺知的头都快埋到地上去了,“殿下,微臣心中有愧啊!”一句话说得贺知肝肠寸断。
静王不明白贺知哪来的感慨,“贺大人……到底怎么了?”
贺知这才肯好好说话,“微臣近日重审楼家的案子才发现,处处都是疑点,可当初却还是不分黑白地定了案。这……这实在是不公平。”
静王一听贺知是因为此事这才情绪如此低落,倒是坦然了,“世事皆如此。”
贺知想说什么却又没敢说。
静王看到他欲言又止的眼神也猜到了他想说什么,“我的罪名……怕是不能够洗刷的。”楼家的案子,皇上并没有经手,只有静王自己的罪名,是皇上钦定的,要想洗刷他自己的罪名,无异于要皇上承认自己当年的错误,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贺知深深地叹口气。他也知道此事不太可能。
楼家的案子大白天下,皇上亲下诏书传楼谦进京。而楼谦回京后第一件事便是替父母和楼府上下几十口人修葺了坟地。
“没想到我还能再回来。”
三姐像是没那么开心的样子,“你若是不回来,也好。”这京城里最是肮脏,都是你算计我、我算计你,还不如留在善州,做一做富贵闲人,也没什么不好。
楼谦摇摇头,“我还是要回来的。”父亲未尽的愿望和志向,也只有自己能实现了。而他也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要实现,岂能一辈子呆在善州做缩头乌龟?
“可静王使招数让你回来,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这天底下,没有谁待谁是绝对真心的?就算是静王,那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楼谦却笑笑,轻描淡写地说道,“别人我不了解,他我却是最了解的。”楼谦不仅最了解静王,其实也最可怜静王。一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皇七子,现在活得这么窝囊和狼狈,真是惨淡。
楼三姐叹口气,“罢罢罢,你们总有一堆大道理。”
楼府原先的府邸早被封了,楼谦便暂住在醉凤楼。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公子哥儿了,所以也没什么不习惯。可这楼谦好容易回了京城,一不结交京城中的权贵,二不想方设法地重返朝廷,反倒是每日里捧着厨娘小王妃的菜谱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有好好研讨一番的架势。
“哎,三姐,你说这道菜真的能做出来?”楼谦只觉得菜谱上的有些菜肴,真是匪夷所思。
楼三姐这下是真看不明白楼谦千辛万苦地回到京城的用意了。
楼谦眨着眼睛,“我在等一个人啊。”
宸王是整个儿京城里最乐意见到楼谦回京的人。可是他心里还是没底。自己在楼谦回京这件事上什么忙也没帮,倒是常听说贺知往静王府跑,可以想象静王在这件事里的作用。那楼谦以后还能为自己所用吗?
宸王府里有谋士劝宸王去见一见楼谦,或是给楼谦贺喜一番也行。宸王却还是迟疑着不肯有所行动。
贺知却在审理楼家的案子时听到了些风言风语,百般犹疑还是来找了静王。
“微臣听说了一件事。”
“贺大人请讲。”
“微臣听说宸王大人在打听宁古塔劳役犯的事。”
静王眉头微微一皱,“宁古塔?”
贺知点点头,“静王殿下还记得是谁被关在那儿吗?”
静王也点点头。郑宽当年的渎职罪最后还是定了案。虽然郑家姐妹原是打算与宥王合谋阻止自己定案,可她们姐妹俩万万想不到的是宥王其实是虚与委蛇,转手便还是将郑宽治了罪,压得郑家也抬不起头来,郑宽也被丢到宁古塔服役去了。
贺知说话很小心谨慎,“那王爷您看宸王殿下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打听宁古塔的事呢?”
静王摇摇头。郑浣桐被宸王藏起来一事,一直秘而不宣,即使是可以信任的贺知,静王也不想多说什么,免得被人猜疑他们兄弟起了嫌隙。
贺知是带着一肚子疑问走的,他前脚赶走,后脚静王就去喊来了黎青,“去找楼谦来。”
黎青摸不着头,“四爷?四爷听说在酒楼里研究菜谱,高兴得很。”
“有要紧事。”
黎青一听也不敢耽搁,楼谦也是带着菜谱上门来了,“我有事还想请教一下苏岩。”
静王咳嗽了一声,“有要紧事。”
楼谦冷哼一声,“关系到醉凤楼的将来,不也是要紧事?”
静王白了楼谦一眼,“跟我进来。”
“郑浣桐留在……宸王身边……到底是为什么……你打听到了吗?”
楼谦摇摇头,半晌之后才说道,“宸王……不算信任我吧?”
“此话怎讲?”
“从开始给我平反案子,到我回京,宸王便断了与我的联系。”楼谦也有些心寒,“这想必是怕翻案不成,反倒连累了他自己吧?”所以他虽然明面上是宸王的谋士,可回京后却只拜会过静王。
静王没有说话。宸王此举没有恶意,想的也就是自保而已,但是在楼谦看来,确实有些让人寒心了。
静王一时之间也不好再说什么,反倒是楼谦又说起了静王说过的话,“想也知道郑浣桐为什么会留在宸王身边了,想必是又拿了什么来做筹码,想让宸王把郑宽救出来。可一个苦役犯,哪那么容易能救出来呢?”
静王沉默片刻,“我一直不明白……郑浣桐故意露脸给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个女人蛇蝎心肠,无非就是想挑拨你与宸王的关系。说起来也不必挑拨,宸王如今自己起了疑心了。”
静王只觉得无奈,楼谦却觉得理所当然。皇室之中,哪来的情意可言?
静王始终安心不下来。静王府虽不是风雨飘摇,可这里头的人,从袁真真到母亲,都是他的软肋,而且也都是弱点,想要被郑浣桐利用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他着实担心。
“宸王一直没跟我说起过郑浣桐的事,我也不好追问,只能暗中打听,又怕漏了消息,让宸王起疑心,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
静王点头,“我们倒是查出来……宸王另置的宅子了……想必就是……给郑浣桐住的……”
“不然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去那里看看。”
静王始终是摇摇头。他并不想与宸王撕破脸面,所以这才一直装作自己不知道郑浣桐是被他留在了身边。
楼谦望着静王犹疑的神色,终于许多话都没能说出口。当初天下人会负他,如今的宸王就也会。他不知道打哪里学来的兄弟情义那一套,竟然妄想用在皇室子弟身上,真是越活越幼稚。
楼谦留在静王府用餐,贺连风又来蹭饭。
贺连风是个大嘴巴,“哎,静王爷,我爹最近在查一件奇怪的事情。”
静王一听到贺连风的话就知道坏事了。贺知既然对宸王有了疑心,怕是不会轻易放弃了。
贺连风也没说到底是什么事,却改了口,“说起来也奇怪,王爷你回京前,宸王府往我们府上跑得可勤快了,后来却渐渐地不去了。”贺连风其实最鬼精了,怕是知道了父亲调查的事有风险,所以特地来探探静王的口风。
静王默不作声。这的确是宸王的风格。一开始常常往贺知的府上跑,怕是想借他的手救出郑宽后,但后来贺知却和自己走得近了,所以宸王生出了戒备心,这才不再与贺知亲近了。
楼谦和静王都没有接贺连风的话,等到贺连风被黎青千方百计地打发走了之后,黎青才说道,“这步棋,断了?”
静王也不确定。楼谦回京后,最关键的一步棋其实还是宸王。可若是宸王不再起用楼谦,想让楼谦早日重返朝堂就是痴人说梦。
楼谦却忽然淡淡一笑,“其实还有一个人,也可以是我们的棋子。”
“谁?”
“孔舒。”
“什么?”静王很是诧异。他万万想不到楼谦会把主意打到孔舒身上去,“他还是个……孩子罢了……”
“孩子才最容易掌控,才能被我们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帝王。”
静王无法反驳楼谦的话。
楼谦却是冷血无情,“宸王这个棋子能用便用,不能用的话,我们怎么让他上去的,就怎么让他再下来。”
静王默默地攥紧了拳头。那意味着皇室之中,又有腥风血雨。而且若真是把孔舒牵涉进这件事里,他是顶不乐意看见此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