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谦终于等来他要等的人。
宸王低着头进了醉凤楼,身后跟着陈平,没有排场,没有喧嚣,是他一贯的风格。
楼谦在楼上其实已经见着了宸王本人,却又假装不知道,依旧躲在厢房里看自己的食谱。最近不少公子哥儿拿着那本食谱来醉凤楼点菜,醉凤楼既然号称天底下没有他做不出来的菜,怎么着都不能丢了面子,但食客却并不满意,看来还得再仔细研究一番才行。可他也只是外行罢了,要是能管静王把苏岩借来几天就好了。
楼三姐招呼宸王,“宸王殿下,您可有好些时候不曾来过了,今天想吃点什么?”
“楼谦呢?”
楼三姐假装不知道宸王这话的意思,惊慌失措地说道,“什么?殿下要吃我们家那臭小子?也好,吃干净了一了百了,省得总惹我生气。”
宸王最不喜欢驳人家的面子,也知道自己的表情怕是很难看,于是勉强笑笑,“我是来见楼谦的。”
“早说哎。殿下,楼上请吧。”
楼谦见了宸王,倒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他其实无非等的就是宸王的一个态度罢了。他不能既指望着自己给他出谋划策、排忧解难,却又不信任自己。这是楼谦最忌讳的事情。
“你回京已久,我们却是才见面。”
楼谦听不出来宸王的语气到底是什么,于是干巴巴地笑笑,“该我去给宸王殿下请安的。但最近有些忙,刚回了京城,铺子都得整一整才是。”
宸王毫不介怀的样子,“你能回京,还得托赖于七弟的关系。倒是我,没能帮得上什么忙。”
楼谦低头不语,这就是宸王的心结了?既然如此,便给他解开算了。
“呵……”楼谦笑得嘲讽,“殿下莫不是忘了,我为什么会被贬善州,不得入京?”
宸王经楼谦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来了,当年楼谦也是受了静王的牵连,这才遭了罪,甚至楼家也因此难逃一劫。
楼谦这么一说,宸王这心里倒是有些安心了,“我近来京中事务繁多,也没怎么联系你,不过以后倒是好了,你也进了京城,联系起来就方便了。只是你也不能总是住在这醉凤楼里,不方便。”醉凤楼里往来最多的便是京中的官宦,他若是想见楼谦一面,都得在这种地方,岂不是别扭?
楼谦挠挠头,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也出去找了些地段看房子,还没什么合适的……倒是看中了一处房子了,可找上了房主,说是您府上的管家给看中的房子,不能卖。”
宸王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楼谦并没有打算过问宸王与郑浣桐的事。郑浣桐这人一肚子坏水,早晚都闹出事来,到时候宸王就算是想藏也藏不住。但他还是想试探一下宸王的意思,看看他究竟把孔维置于何地。
“我倒是不知道管家什么时候置办了宅子,回去了倒是要问一问了。你若是喜欢那宅子喜欢得紧,我便找他要来给你。”
“没有的事。这么多房子,哪里不能住?”
楼谦说完就低下头来,表情让人看不透,却又忽然起身,开门唤小厮来上茶水。看来宸王,的确不是那一棵可以乘凉的大树。孔维出入朝堂的时候,虽然也善权谋之术,但至少举止磊落,从不疑心自己的谋士,与他更是惺惺相惜。可宸王却是连对他也没句实话,这就让他心里实在是不舒坦了,又怎能毫无顾忌地扶持他登上高位呢?
楼谦一直断断续续地跟宸王聊着些有的没的,宸王问起他回京后的打算。
楼谦笑笑,“从商也没什么不好。”
宸王默默地说道,“楼老大人怕是不愿意看到你一辈子从商吧?”
“可他已经看不见了。”楼谦语气微愠。
宸王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是我说错了话。对不住了。”
楼谦只觉得莫名的无奈。皇室之中最不缺跋扈之人,就像以前的孔维,其实也是嚣张跋扈得快要飞上天了,从来都是用鼻孔看人。可宸王却从以前便一直是这副脾气,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这在皇室之中也算是难得了。可不是光有好脾气便能治理好这天下的。
楼谦摇摇头,什么话也不说。
“我听说贺知大人那里缺个文书,你可要试一试?”
“文书?”
“帮着大人整理整理案宗。你若是想去,我可以向贺大人举荐你。”
楼谦心知肚明。今天宸王不避嫌地走进了醉凤楼,等于昭示着他与自己的关系。而自己若是再走进大理寺,那便等于是宸王堂而皇之地在大理寺总安插了自己的人。
“你想好了?”
宸王点点头。他前阵子本想趁着贺知调查楼家的案子时,偷偷地给宁古塔那边通通关系,好把郑宽捞出来,可谁知道自己再小心谨慎也还是引起了贺知的注意,险些大意失了荆州。现在贺知的心思居然放到他身上来了,他也得有所表示才行。
楼谦点头,“好,但凭王爷吩咐。”可细算起来,宸王手里的底牌无非就是他楼谦了。再不然,静王也可以算上。但他现在就迫不及待地亮出了自己的底牌来,真是沉不住气。看来是贺知拿住他什么死穴了。
宸王前脚走了,楼谦后脚就抱着一坛子酒去了静王府。他总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感觉。费尽心机地回了京城,却要把希望系在这样一个人身上吗?
才是晌午,静王看到楼谦已经微醺,有些诧异,“怎么了?”
楼谦却是笑得神秘的摆摆手,“给我整两个下酒菜来。”
静王撇撇嘴,“我这里是王府”。可黎青已经迫不及待地抢走了酒坛子,“呵,真香。下酒菜马上就来。”
袁真真和苏岩早就在厨房里开始忙活了,只是现在的袁真真开始纸笔不离手了,若是觉得今天想出的一道菜很不错便一一记下来,编成食谱。
苏岩对此不置可否。他要做的菜都在自己心中,无需纸笔。只是他不得不承认的是,袁真真的厨艺虽然一般,但是编写食谱却确实有一套。
袁真真近日总是不大高兴,就连她的食谱倍受追捧都没能让她高兴起来。苏岩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因为静王先前遇刺的事情了。
“皇家的事,太多的身不由己。”
袁真真一开始没明白苏岩怎么没头没脑地说起了这话,后来一想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可她还是叹了口气,“可是……”她还是不甘心,到最后竟然连究竟是谁想伤害孔维都没能查出来。这让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苏岩欲言又止,皇室里,谁想对静王出手,怕是没有比静王自己再清楚的人了。
静王一板一眼地问道,“怎么了?”楼谦再落魄的时候都不会是白天便喝得醉醺醺的人。
楼谦却是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你的好哥哥叫我去大理寺。”
“宸王兄吗?”
楼谦终于坐直了身子,“这个人推上了皇位,你觉得朝堂会变成什么样?”
静王低下头来。宸王兄一旦成为皇上,暴政是不可能,但却也不会有改革和新政,该腐朽的地方只能继续腐朽、溃烂下去。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楼谦把宸王看得很透彻,“可治理国家,能这样吗?”楼谦因为醉酒显得很是愤怒。这个国家永远不是他希望的样子,但他无能为力。
静王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楼谦。
可楼谦却已经不再一意地逼迫他了,“我视你为知己,不愿你再面对伤心事,可……”
静王心里感念楼谦的好,上前扶住楼谦的肩膀。楼谦只觉得头越来越沉了,顺势倒在了静王的肩膀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了……”
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正是袁真真站在门外,“多少年的感情了?”
“不是那么回事。”静王急急地辩解。
楼谦却看得恍惚,“多少年?我俩光着屁股的时候就在一块了。”
袁真真撇撇嘴,“下酒菜来了。”
静王也撇撇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什么?”喝得懵了的楼谦不明白怎么回事。
“真真的手艺,你只能尝到这一回。”
楼谦忍不住笑出声来,“呵,不是厨房毁灭者吗?怎么现在做的饭菜也能吃了?”
静王不乐意楼谦埋汰袁真真,“你不吃……我吃……”一脸给你吃一口就是你的荣幸。
楼谦却端过盘子来,“谁说我不吃了?”
静王长舒一口气,还能吃东西就说明还不是很糟糕,“你去吗?”
楼谦吃得心满意足,“去,为什么不去?”
静王不知怎的竟然觉得愧对楼谦。
可楼谦却打个哈哈,“你可别觉得愧对我就完事了,趁早把醉凤楼的帐给结了才是正经事。”
静王白了楼谦一眼,“这顿下酒菜……抵饭钱……”
“什么?”楼谦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
静王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未来王妃的手艺……值这个价……”
楼谦一脸愤恨,只能一口气吃光了,什么也没给静王剩下。
静王也不说什么。楼谦此一去,便又是前路渺茫,一切都未可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