庖长指着菜谱,“嗯,不妨就这道菜,你做给我看看。”
袁真真看看天,“现在?”宫里处处已经睡了,要不然庖长也不会有功夫来找她研究食谱。
“对,怎么,难道研究食谱还得挑日子?”
袁真真摆摆手,“不用,不用。”
庖长挑出来的一道菜是鹌鹑蛋炖豆腐。以前也是父亲常常做给袁真真吃的,所以袁真真暗暗回忆了一遍父亲的做法,便开始准备。她从小都是在厨房里长大的,父亲每一步的举动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可轮到自己有模有样地学出来的时候,便不对了。
这道菜父亲会先收拾鹌鹑蛋,划开口子后放在一边备用,之后便是把豆腐过水,然后翻炒肉沫。这道菜里肉沫其实最关键。等肉沫熟透,袁真真便开始勾兑汤汁。
“停。”
庖长一直站在一边看着没有做声,这会儿却忽然制止了袁真真。
袁真真吓了一跳,“怎么了?”
庖长问她,“如果是我,你觉得我会怎么做这道菜?”
袁真真摇摇头。
“那如果是你自己,你怎么做这道菜?”庖长跟着袁大千打下手打了好长时间,这样的做法的确是袁大千的风格,只是却不一定适合袁真真。
“我自己?我就这样做啊。”
庖长已经知道袁真真的问题出在哪儿了。她可怜就可怜在,自己虽然喜欢下厨,可身边的人却都是厨艺顶尖的人,他们的那些法子压根不适合袁真真这样的人。现在看来是袁真真不能说厨艺全无,却绝不是擅长下厨之人。
“不,这不是你的做法,是你爹的。”
袁真真傻了眼。她一直就是按照爹的法子下厨,后来也跟着苏岩学,但是从没想过,如果仅仅是她自己,她会怎么下厨。
“如果只是你自己,你会怎么做?”
“我……”
庖长说道,“如果是我,准备好食材后,我会先勾兑好酱料。你我都不是你父亲那样厨艺顶尖的人,没那个本事热着锅的时候还能准确无误地勾兑出酱料来,到最后只会反复调试,而弄得锅里糊了。你以前出了差错,是不是都是这样?”
“我……”袁真真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信,你试试。”只是自己私下里练习,庖长没给开大灶,只在小炉子上练习,刚刚一喊停便给袁真真把锅端起来了,这会儿又放了回去。
袁真真学着父亲的样子开始调酱料。可兴许也有些紧张,怎么都调不对味,眼睁睁地看着肉沫快糊在锅上了,便又慌慌张张地兑水,可这么一来,味道又不对了,只能再加酱料。
“好了。”庖长让袁真真停下来,“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想要有你父亲那样的本事,太不容易了。学不来,就不学,按你自己的方法来。”
庖长自己重新做了一遍鹌鹑蛋炖豆腐给袁真真看,就是很中规中矩的方法,因为事先调制好了酱料,所以肉沫一炒熟酱料下了锅便可以下鹌鹑蛋熬煮了,每一道工序都很稳妥,丝毫不拖泥带水。
“我练不出你父亲那样的本事,不可能在肉沫炒熟后凭空按照手感调出酱料来,所以我会提前准备,你也应该如此。他的做法,不一定适合你。”
袁真真似有所悟。
“每一道菜,你都应该想想,你自己的做法是什么。光靠模仿,你永远只能是个失败的厨子。”庖长静静地看着袁真真,留下了那一碗他刚做好的鹌鹑蛋炖肉。
第二天,孔舒的午饭突然多了鹌鹑蛋炖肉。孔舒以前倒是没见过袁真真烧这道菜,稍稍尝了一口,虽说还赶不上御厨的水准,但是总算是能入口了。
“唔,七婶像是开窍了。”
宥王妃一直陪着他,“你总是左一个七婶,右一个七婶的,小心你父王生气。”
孔舒不以为然。跟母亲求情了小半天,才让他偷偷摸摸地去了一趟御膳房。
袁真真有了庖长的点拨,忽然像是开窍了。对,父亲是一则传奇,不是她可以比肩的。但是一道菜,确实不是只有父亲那一种做法。她是得好好考虑一下她自己的做法了。
“七婶。”
传膳时间过去后,点心局里只有袁真真一个人了。她自己便又在捏着笔写食谱了,进御膳房这段时间,看到了许多人,心里有所感悟。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像父亲和苏岩那样天生就适合下厨,反倒更多的是自己这样资质平庸的人。所以她得把这些都写下来。
袁真真正写得认真,被孔舒冷不丁地喊了一声吓了一跳。
“小鬼,你怎么来了?”周围无人,袁真真便没有太客气地称呼他为小皇子。
“来看看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孔舒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径直去看袁真真正在写的食谱,“你这几天的饭菜能吃了,来看看你怎么了。”
袁真真白了孔舒一眼,“哼。”
孔舒来当然也不是特意就为看看袁真真怎么忽然开了窍,转口就问道,“静王联络过你吗?”
袁真真听这话觉得怪怪的,“你个小鬼,喊七叔。”
孔舒舔了舔嘴唇,“……那七叔……联络过你吗?”
袁真真却合上手上的食谱,“你想问什么?”
“七叔是不是在想办法救你出去?”
袁真真顾左右而言他,“我觉得留在这里也挺好。”要不然自己跟着父亲或是苏师傅,哪里能开窍呢?
孔舒没再多说什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就走了。
袁真真一直目送着他离开了御膳房,表情愁苦。孔舒……应该与她之前所见过的小孩子不一样吧?
孔舒回去了,宥王妃却还在等着他,一见他回来了,忙上前,“你父王先前来过,我撒谎说你午睡了,才瞒混过去了。”
孔舒显得有些疲累。
宥王妃却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孔舒坐过来,“母妃也不当你是小孩子了。你对七叔和那个七婶,到底怎么回事?”
孔舒乖乖坐过去,低着头,一副很安静懂事的模样。
宥王妃叹口气,“你要知道,你父王与七叔,一直都是死对头,你这样对他们,让你父王作何感想?”
孔舒也很老成地叹口气,“我知道。”
“你知道为何还这样?”
孔舒沉默片刻,“我有我的考虑。”他做梦也想有个人把自己当做小孩子来看。可这个人不是父王,也不是母妃,反倒是袁真真。他知道他一天是宥王的嫡子,就一天得和静王针锋相对,可袁真真却不一定得和自己针锋相对啊!既然皇祖父有把袁真真从静王身边摘开的意思,那以后就由自己来保护她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现在在孔舒看来,袁真真是袁真真,静王是静王。
“母妃,你且放心,我有分寸。”
宥王妃还是一副很担忧的模样,生怕孔舒会走上歧路,到时候父子对峙,她岂不心痛?
宥王妃准备出宫,去请惠嫔的安。
惠嫔听说孔舒下午出去了一趟,“小舒下午去哪儿了?我听人说王爷问起的时候,你说小舒睡了。”
宥王妃也不瞒着惠嫔,“回母亲的话,小舒去了御膳房。”
“哎,你也不拦着他,怎么做的母妃?”
宥王妃低着头,“小舒闹得厉害,臣妾……是臣妾失职,以后不会了。”
惠嫔低头一琢磨,这人无疑是静王的软肋,动了她便是动了静王,她心里忽然有了盘算,“不过是个罪人之后罢了,要想治治她,简直是易如反掌。”
宥王妃一听这话,心中紧张,“可是母亲……”
惠嫔摆摆手,“容我想想。你不必多说什么。”
宥王妃头一次违背惠嫔的意思,心里想说的话还是得说出来,“帝皇之家,勉强不得,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王爷站到过高处,如今摔下来了,臣妾不求王爷再如何如何,只望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所以她如此计较孔舒去偷偷见袁真真为的也就是他们父子不会反目罢了。
惠嫔却不以为然,“算计她一个,还不成问题。”她已经想到了苏婉身上了,往日里她便最是不喜欢这个恃宠而骄的苏婉,如今她一个庶人身份的人却住在摘星阁里,真是气得人牙痒痒的。当然也得小心筹谋,她好容易才复宠,不可大意失了荆州。
宥王妃劝不得,只好默默地退了出去。
散了集议的时辰,宫里已经掌灯了。皇上累得很,李长善一连问了几句要不要传晚膳,皇上都没什么反应。
“皇上……”
皇上猛地回过神来,“怎么了?”
李长善低头弓着腰说道,“该传晚膳了。”
“去摘星阁走走吧。”皇上也不提晚膳的事,一路去了摘星阁,李长善正要通报,却被皇上摇摇手制止了。
摘星阁是这紫禁城里的最高处了,皇上站在楼底,一眼甚至望不到顶了。阁里只有一处亮了灯,苏婉想必就坐在那儿吧?她会做什么呢?以前的她到了这时辰便会想着请他一道去用膳了,可现在却是对自己避之不及。
皇上走到亮灯处的时候,苏婉正在看书。皇上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朕最爱东坡了。”
苏婉被吓了一跳,行过礼后没有说话。她以前没出阁的时候便爱东坡词,如今再看,却是再没有出阁前的心境了。
“给皇上请安。”
皇上让她平身,忽然说道,“朕还没有用膳。”
苏婉不知该如何接话,眼前这人要得未免太多。他既要佳丽环绕、坐拥天下,又要有人能红袖添香、温柔解语。可世上,哪有这样能两全的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