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留在京城里,坐立不安。这一次宸王要去宁古塔办事,他是打算跟上的,甚至早早地就收拾好了包袱。可临行前的一天,宸王却告诉他,他不必跟着去了。
“我不去?”陈平很是狐疑。宁古塔一片不仅地处边境,毗邻异族,据说常年动荡,盗匪猖獗。他不跟着去,单凭宸王与四爷他们,能行吗?
“你留在京中。袁真真被劫,郑浣桐那边也像是安定不下来。你留下来,随时汇报京中状况,我放心些。”
陈平领命。可现在秦国反了,他怎么也坐不住了。兜兜转转的,竟然转到了静王府。秦军势如破竹,整个儿京城其实也是人心惶惶,没多少人再关注他一个区区宸王侍卫,所以他大着胆子敲开了静王府的门。
静王并不在府上,早去了宫里了。
黎青倒是在,一听看门人说是陈平来了,心里不住地嘀咕道,“他现在来做什么?”黎青一转念,疑心是宸王让他来传递什么消息,又担心会不会是被劫的袁真真落在了宸王手里,所以忙让人请他进来。
“进来坐。发生什么事了?”黎青跟陈平也没什么好客套的。两人并肩多年,相互扶持,原来都是希望静王能渐渐好起来,可谁知道却也有分道扬镳的这一天。
陈平捧着茶杯,若有所思地问道,“王爷不在?”
黎青叹口气,“边境出了乱子,当然得去宫里议事了。你要见王爷?”黎青的话有试探的意味在其中。
陈平低下头来,“这样啊……不是,不算是吧。”
黎青还是有些了解陈平的,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是心事不决,“怎么了?有什么事拿不了主意。”
“我在想我要不要去追宸王,免得他出了什么意外。”他是真心实意地担忧宸王的安危。
“哦。那他为什么不带你一起去?”
“因为……我……”陈平踌躇再三,最终还是没把宸王的话说出来。他并非心里偏帮宸王,也觉得宸王瞒着四爷和静王帮着郑浣桐藏匿在京城里不好,但是他似乎也没有理由背叛宸王。甚至他不希望看到宸王与静王兄弟相争的局面。
“他让我帮他传递京城的消息。”陈平最后只这么含糊其辞地回答了。
“传递什么消息?”黎青的话没等到答案,自己干巴巴地笑笑,“这样啊,不还是得看你自己嘛,想去就去了。”
陈平盯着黎青看了会儿,心里还是没能有决定。宸王救过黎青和静王的性命,所以他留在了宸王的身边,算是报恩。更何况,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以他的判断,宸王不是坏人。那如果动乱之际,他救下了宸王的性命,他是不是可以借此重新回到静王身边去?
陈平终于下定决心,告辞离开,一人一骑,绝尘而去。
静王在宫中,现在边关的战报,大家都还是一头雾水,全然不明白秦军出兵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更严重的是,事发突然,许多边关重镇来不及应对,秦军至此已经拿下好几座城池了。
皇上越看越生气,把战报狠狠地掼在地上,“真是饭桶,一群饭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朕却养了一群酒囊饭袋。”
回京后一直低调行事的静王今天却一反常态。他这几日也是因为秦军入侵一事,吃不好、睡不着。他是想过不再入朝,可现在是家国有变,他又岂可袖手旁观?黎青也是什么都没说,陪着他整理了一宿的资料。
“戍边将士……没有该有的……奖励……调动起来……自然吃力……”这话谁也不敢说,可静王说了出来,“临阵用兵……最忌讳的便是……平日不善待士兵……却又希望士兵能卖命……”
皇上恼羞成怒,“你说什么?”
静王起身,朝着父皇拜了拜,“儿臣昨天在兵部……调查过兵部……近年的支出……用于戍边将士……少之又少……甚至一个边境重镇……戍边将士的拨款……还没有宁古塔多……这如何能调动士兵?”
静王回京后便被皇上允许参加集议,这便是一种象征,象征只要静王愿意,他可以再回朝堂之上。所以兵部的人并不觉得皇七子要查看兵部文书有僭越的嫌疑。
静王很坦坦荡荡地看着皇上,一副你信也不好、不信也好、事实便是如此的表情。可皇上却误以为自己看到了十几年前的静王,激昂滂湃,江山和天下事,胸中自有丘壑。
底下的大臣们开始嘀嘀咕咕。静王既出此言,定会惹得龙颜大怒。
可没想到的是,皇上呆坐了片刻后,竟然问道,“那现在可有弥补的办法?”
大臣们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皇上竟然没有责怪静王,甚至还询问他的意见?
“如今之计,就近征调士兵驰援……不可拆东补西……我们无法预估……秦军战线会有多长……必须保证边关各镇……有能力自保……”
“岑迦率军……作为主力……狙击敌军……宸王集结中原兵力……与季大将军增援……”
“宸王兄只为副帅……季将军为主帅……”
静王手中握有与秦国接壤的边境图,这时候走到皇上跟前,摊开地图来,“现在这条线都是秦兵……我们不可莽撞……从这里和这里夹击……才最为稳妥……”
“还有当务之急就是……确保边境各军队……物资充足……军饷必须及时发放……”
皇上深呼吸一口气,“好,传旨下去,就按静王的意思办。”
大殿中站着的大臣也都长吁了一口气,就好像大家忽然有了主心骨一样。许多老臣此时看向静王的目光格外钦敬,赞许有加。皇七子就是皇七子,十几年前,他是英雄;远离朝廷,韬光养晦多年后,他也还是那个英雄,无人能敌。
皇上散了朝,多天来的积郁总算是松动了一些,身后跟着李长善,慢慢地踱着步子朝着摘星阁去了。
快到的时候,李长善用眼神询问了一下皇上的意思,皇上摆摆手,意思是不必通传。
皇上进去的时候,苏婉正对着窗户呆坐着。袁真真离开京城后,她还没见到过孔维,不知道他现在在忙着什么。
皇上静悄悄地走到了苏婉背后,轻声咳嗽了一下。苏婉这才意识到皇上来了,忙慌慌张张地行礼。
皇上面上的愁容已经散开些了。
苏婉虽在深宫之中,但知道秦兵入侵一事,也知道祥妃一连跪了两天两夜,最后晕倒了被人送回了寝宫。
“孔维这孩子,还是应该入朝,给朕排忧解难。朕的皇子中,只有他最厉害,也只有他最得朕心。”
苏婉不敢应声,不懂皇上这是在试探还是希望自己去做孔维的说客。可没想到的是,皇上却忽然话锋一转,“秦兵入侵一事,有他帮着朕筹谋,朕这心里踏实多了。”
苏婉愣住了。她万万想不到在袁真真才被赶出京城的节骨眼上,孔维竟然还能冷静下来给皇上出谋划策。这难道是说孔维并没有因为袁真真的被迫离开而格外伤心?
苏婉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容来,这算是好事。可他又真的是心甘情愿地进入朝廷的吗?苏婉不敢确定。
皇上看向苏婉的目光却格外温柔。他竭力假装与苏婉母子生分的那十几年是不存在,似乎唯有如此,他才能重新站到苏婉与孔维的身边去。
可苏婉看透了他的意思,却并不愿意陪着他扮演这出温情戏码。
袁真真跟着高大侠一行人终于辗转回来了,为免去更多的麻烦,暂且女扮男装地住在了楼家的商会里。这里距离边境有些距离了,所以一连接纳了好些来逃难的百姓。
商会的舵主因为大量涌入难民而犯愁,自作主张地开了粥棚,开始定时施粥。可商会里的人根本忙不过来,袁真真躲在商会里默默地看了几天后,自告奋勇地说道,“我可以帮忙熬粥。”
高大侠诧异地看着她,“你愿意?”四爷说起过此人是从御膳房出来的,原来是给皇上和娘娘准备膳食,现在给难民准备白粥和面点,这心里的落差怕是会让人受不住吧?
“我愿意。”商会的厨房里有了她之后,果真不像前几日那样手忙脚乱了。袁真真一个人便顶了好几个人,又是看着炉子上的粥,又是准备简单的面点,一点儿差错也没有。
商会里的人不知道袁真真算是逃犯,只知道她曾是御膳房的人,对她格外刮目相看,“哇,这御膳房里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袁真真笑笑,什么话也不说,提笔默默地记账。这几天商会的支出很多,而她也去看过仓库,很快就要没有余粮了。所以如何在救援来之前靠着仅有的粮食撑下去,也是她要考虑的问题。
而袁真真曾经以为看过了人间地狱后,她会消沉很长一段时间,可她现在却每天生龙活虎地给难民准备三餐。是因为见过了地狱,才知活着不易吧?
她也以为自己会很想念孔维,可事实是,她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想起孔维。如今的京城,怕是也不会太平吧?他应该也在为秦兵入侵的事犯愁吧?一定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着。所以,她也要努力和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