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王睡得很不踏实,稍有动静便觉得是袁真真回来了,可眼睛一睁开,始终只有失望。所以宋大夫这次给静王下了猛药,想让他多休息会儿。
黎青却有点不安,“这么大剂量的药……没事吗?”
宋大夫不言语,想了想却还是解释道,“别无他法了。”语气间颇为无奈,听得黎青心里一凛。
宫里头琳妃也送了好些滋补的东西来了,宋大夫却不准许静王这样的身子乱吃滋补的东西,免得把身子吃得更难调理了。
“黎先生……”
黎青愣了一下,“怎么了?”
“袁姑娘她……还会回来吗?”
黎青眉头微微皱起,不明白宋大夫为什么会问起袁真真的事。宋大夫像是踌躇了许久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是怕王爷这么熬下去,会油尽灯枯……”
最后的四个字像是一记重锤一样打在了黎青的心坎上,“什……什么?”他得扶住了桌子才能站得稳,整个人都像是摇摇欲坠一样。
宋大夫这样的时候反倒能冷静下来,“心病只有心药才能医。我……无能为力……”
黎青又确认了一遍,“你可知道油尽灯枯的意思?”
“知道。”宋大夫低下头来,不敢去看黎青的眼神。他行医多年,岂会不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吗?黎青也不过是不敢相信,这才又确定了一遍罢了。
黎青想过很多遍静王以后的日子,他的身体会逐渐好转,会娶妻生子,甚至会放下芥蒂,走向朝堂。可现在宋大夫却告诉自己,静王其实快要油尽灯枯了。这样的现实,要他如何能接受呢?
宋大夫刚开始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也不能接受,可现在却倒是有点坦然了。他这么多年见过的生老病死太多太多了,后来进了静王府后,一直被静王当做上宾,这辈子也算是过得安安稳稳。这样的恩情无以为报,可临了最大的遗憾却是他不能凭一己之力救回静王。但他也想清楚了,静王去哪里,他就跟去哪里伺候,哪怕是地府,他也是要去的。
静王府里一日暗沉过一日,从黎青开始,整个儿王府里都没什么人能提得起精神。王爷的身子确实是每况愈下,他根本看不下去,也不敢看,只好躲在书房里。可躲进了书房里头,黎青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黎先生……”于宓敲门敲许久了,始终不见书房里有回应,只好自己进来了。
黎青好些天没见到过于宓了,今日再见却是满心里都是恨意。
于宓注意到了黎青的眼神,身上犹如针刺一样,但什么也不说,只问道,“宥王府这样的喜事,我们可要备一份贺礼?”
“备一份贺礼?”黎青冷笑,“怕是不久宥王府就得来送纸钱了……”静王明明比宥王还要年幼好几岁,那一头在欢欢喜喜地生孩子,这一头却是天天在鬼门关打转,这让黎青的心里怎么能好受?
于宓听这话只觉得古里古怪的,脸上也露出一点愠色来,“送纸钱?先生这话未免太难听了。”
黎青冷笑,“难听?当初做下那事的时候,怎么想不到今日呢?”
于宓心中一紧,“你什么意思?王爷不行了?”
黎青没再吭声,沉默了片刻却话锋一转,“我们静王府不想和宥王府牵扯上任何关系,王妃要送,以自己的名义送去便可。”
黎青正要出去,于宓却抢在黎青前头冲了出去。
黎青知道于宓要去哪里,心里有气,于是又赶了几步拦住了她,“王爷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你。你赶走的不是袁真真,是他的命。”
于宓被黎青的话钉在了原地,黎青却又雪上加霜,“只求你别再给王爷添堵了。”
于宓的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了。嫁进王府的那一刻起,她就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没想到到最后却是自己一手造成的。那个人对他,就这么重要吗?
“先生,王妃出去了……”
“跟紧了。”黎青后来细细问过封为露那一天在茶楼上所发生的事情,心里对于宓这个女人的手段不由得很是佩服。她不着痕迹地让袁真真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了贺知大人的眼皮子底下,但她也想到了王爷,所以又让袁真真逃跑了,没让她直截了当地落进贺知的手里。可尽管如此,黎青还是觉得于宓的行为令人发指。
整件事如果都是于宓一人策划的,她必然留有后手,比方说在袁真真逃跑的路上拦下她,将她囚禁起来。
黎青现在也是走投无路了,只能寄希望于此,好找到静王的心药。
孔舒也回府后,每天不是念书便是安静乖巧地陪着母妃,常常扶着她散步。
宥王妃很是感慨,“舒儿,你真的懂事很多。”
孔舒低着头本不想说话,可却还是问道,“懂事是什么意思?”
宥王妃没想到孔舒会这么问,有点词穷,“懂事的意思……就是你知道体贴父王和母妃了。”
孔舒没再说话。
宥王自然忙得很,因为宥王妃肚子里的孩子,这京城里的人又开始巴结宥王了,每天来送贺礼的人,快要把王府的门槛给踏平了。所以孔舒回府后也不怎么能常见到宥王。
“父亲每天都是这么忙吗?”
宥王妃最担心的就是这父子俩闹不和,忙替宥王开解,“这阵子来府上拜访的人多,他多多少少得陪一陪的。”
“然后趁机拉拢大臣吗?”
宥王妃不知道孔舒小小年纪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脸色一沉,“他是你的父亲。”
“我知道。”孔舒扶着母亲回了房,自己却在院子里呆坐了许久。静王和黎青先生所编写的那本册子与先生一直以来教给他的尊礼重道、听从古训全然不一样,也与他在如今的朝堂上和自己的父王身上所看到的言行截然不同。他的心里也有了自己的判断。
陈平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袁真真的人影,心中着急,便不管不顾地去了醉凤楼。
楼谦看到陈平也不意外,他近来也常常帮宸王跑腿,于是便理所当然地问道,“宸王有什么吩咐?”
陈平摇摇头,“不是宸王,是静王。”
楼谦皱起眉头来,“静王?”他抬眼看了看四周,“宸王知道吗?这事若是让他知道了,又得起疑心了。你该小心些才是。”
陈平却不信,“宸王对静王爷,也没有坏心……我担心的是再找不到袁真真,静王会熬不住了。”他打小就跟着静王,对静王的身子比谁都熟悉,所以他一眼就看出来了静王只剩下那最后一口气吊着了。
“熬不住……”楼谦的话不是疑问,反倒有些惆怅。他趁着静王不大清醒的时候也去看过他,免得他醒着的时候,自己又忍不住想要骂他。现在的他真是只剩一张皮包骨头了,看得硌眼睛。
“到底能不能找到袁姑娘?”
楼谦什么也不敢许诺,只茫然地摇摇头。
陈平看到楼谦如此表情,知道希望很是渺茫了,表情不由得也严肃起来,默默地走了出去,却又被楼谦喊住了,“如果……我是说如果……”楼谦原是站着的,这会儿却站不稳了,坐下了才敢继续说道,“如果他走了,你怎么办?”
陈平的手握紧了自己的佩剑,“怎么办……”他很是迷茫,从他记事起,王爷就在他的身边,或微笑或坚定地告诉他该怎么办。他眼睁睁地看着王爷从意气风发到消沉得像是个活死人一样,现在难道又要看着他去世吗?他做不到……完全做不到……
当初他被郑浣桐威胁后转投了宸王,心里想的也就是只要王爷好,他就好。他慢慢地开始独立面对所有的事情,习惯王爷不在身边的日子。这些他都能接受,但他唯独不能接受他要与静王阴阳相隔这件事。
“你会怎么办?陈平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
“我……”楼谦全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他甚至都记不起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认识孔维的,就好像他打从娘胎里一出来就认识了孔维一样。
“你到底为什么要离开他?”楼谦没有回答问题,反倒问起了旧事。
陈平的心里一紧,竟是不由自主地说出了一直压在心上的真相,“我从郑浣桐那里求来了休书。她的条件就是我离开静王。”
“休书?”楼谦几乎想笑出来,可勉强挤了挤,却始终还是面无表情。
“所以你会怎么办?”
陈平等了许久没等到楼谦的回答,终于黯然失色地走开了。他前脚刚从醉凤楼出去,后脚孔舒便进来了。
先前孔舒还暂住在静王府的时候,静王也曾领着孔舒来过几趟醉凤楼,所以三姐还认得他,忙去告诉楼谦,“小皇子来了。”
楼谦的脑筋一时没能转得过弯来,“什么小皇子?”
“孔舒。”
楼谦只好打起精神来应付孔舒,“小皇子今日怎么有雅兴来这里吃饭?”
“我没什么雅兴的。”
楼谦可真是恨得牙痒痒的,这家子人还真是一个个都欠揍。但他还是得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小皇子来,所谓何事?”
“你可曾找到袁真真?”
楼谦也知道孔舒因为曾在静王府暂住,与袁真真的感情不一般,但没想到今日他竟然会特地跑来此处问一句。
“还没有。”
“此话当真?”
楼谦郑重地点点头。
孔舒这才转念问道,“他怎么样了?”
楼谦意识到他问的是静王,“很不好。”
可没想到孔舒却淡然一笑,像是一点儿也不关心孔维的样子。这笑楼谦看着怪膈应人的,也就一直抿着嘴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