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思霏却是头痛不已,兼而吃惊不小。
邵峰今晚一见南宫钰,简直是完全变了个人,不仅眼波流转,神色灵动,连话也比平时略多了起来,说不定真是对钰哥哥一见钟情了呢?
但是,钟情就钟情……别再谈论南宫钰的长相有多招惹人了呀!七窍玲珑如邵峰,怎么这一刻居然看不出南宫钰绝对不会因此而开心,反而是要怒火中烧?
眼下,谁能阻止这两人?郑思霏忽然想起,对面还坐着个沉默的人,从头到尾一语不发。
“师父……”郑思霏向降神投去一个求助的眼光,果真看见降神朝她眨眼一笑,闲适万分地站了起来,高高勒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一双手臂。
他的右臂上隐约可见一丝晶润银光,不知是什么饰物,光彩流转。
“都吃饱了吧?咱们别谈这个,事情都过去了,多费唇舌于事无补。”
郑思霏才松了一口气,立刻被降神的下一句话惊得跳起。
“南宫钰,你的身法招式好归好,却还是不够快。过来!我指点你和峰儿几招,明天送你和峰儿去书院;”降神双瞳蕴笑,松络筋骨的动作极优雅,郑思霏却觉得那眼神里充满了令人退避三舍的气息:“咱们联手替思霏出出气后……我再去把你和思霏换下。”
“没问题!”南宫钰随即跃离了座位,脸色在月下有些发白,双目燃火。
怎么会没问题?有问题啊!郑思霏心里吶喊不止,一声焦急的低呼就绽了出口:“钰哥哥──”
她的瘪嘴低喊,却让邵峰一旋身站起的袍袖给澈底挡住了。
“思霏!带我回去换衣裳,别打扰他们了。”
几句话就能激怒南宫钰,让他亲自去动手,既替思霏出了头,又从此免了刘仲士往后继续缠着思霏的困扰。就算是刘仲士家中的人要寻仇,往后也只记牢了“南宫钰”这人,不会知道还有个郑思霏,更不会想到他邵峰头上,何乐而不为?
喜欢逞英雄,便让南宫钰去逞吧。
邵峰蓦地抬头,一双淡然美眸毫不示弱地盯着南宫钰:“师父,您就先教教钰兄弟……如何顺利躲过别人甩去的一巴掌吧!”
郑思霏一回头,只见降神和南宫钰居然已经开始联手搭臂,拆起招来,一副势在必行的样子!在万般无奈之余,她只得跺足向降神大喊:“罢了罢了,想去就去吧!只是师父,你教了他俩的那些招式,我可也要学啊!”
此刻,郑思霏跺脚羞窘的样子,全都落在邵峰眼里。轻拉住她的手,邵峰别过脸去,美眸底荡出一抹浅浅窃笑。
***
不久,小宅子旁沉默潜守的几个侍卫开始有些窸窣动静。降神向来都知道宅子外有人驻守,对他们正常轮班的举动并不在乎,手中教着南宫钰和邵峰的招式丝毫不停。
然而,今日的侍卫里,不仅有南宫沉,还有离汜。
“殷天官!”
南宫沉只看得出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武功确实不低,离汜却是才一见到那人挽起袖子露出的手臂,就是脸色剧变,口里恨恨嚼出一个名字,即刻转身离去。
“欸!等等,你怎么就这样走了?”
南宫沉诧异低喊,连忙追了上去;离汜毫不理会,闷着头奔出数十丈外,才慢下脚步。
“离汜,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看一眼,就这样走了?”南宫沉被离汜此举弄得满面疑惑,不免有些气恼,连礼仪都顾不上了:“那人我看着也不怎么样,武功是高些,也没什么特异之处!几十个人围了上去,还怕擒不得他?”
“藏身这些年,他连自己身上的天帝之力和神兵仙器都可以隐匿得好好的,一丝一毫都不让你发现,还叫做没有特异之处?”离汜双眸阴沉狠戾:“若不是在这凡间待久了,我身上的气息早变得混杂纷乱,只怕他立刻就要察觉,打草惊蛇!”
“神兵仙器?”
“就跟在他臂上!”离汜咬牙:“若不能从他身上卸下那东西,任你千百高手也为难不了他。”
“那邵峰至关紧要,他和南宫钰两人,一个将是我魔道正主,另一个虽是弃子,却跟郑庄那女娃一样,都是孵育魔尊的绝佳养分,眼下还看不出谁能取胜……你手里已拿住了南宫钰,另外一个,用尽手段也得弄来,免得节外生枝!”
南宫沉静思半晌,总算下了个决定:“说到手段嘛,离汜,还是你的手段高,背后又有一个花天酒地无所不为的国舅爷撑腰,我可远远不及,计谋由你定,我来帮你!”
“南宫沉,你说那个戴面具的男人是倡馆的护院?现在把话说清楚。”
“他表面上确实只是弄玉采星两个馆的护院头子,不过鲜少有人知晓,他手里还管了一个黑白通吃的竞标场。这场子倒有些古怪,什么值钱东西都卖,要想进场竞标,得先抵押黄金十两;不过,自从换了现在这个场主后,若是手头没现钱的人手上拥有奇珍异物,就算来历不清、价值不明的东西,也可以抵押后免费入场。”
南宫沉续道:“不过说真的,在这场子里,若是物主和买主价格谈不拢,却还有个不解决不罢休的擂台内规,根本不是一般的竞标场,而是绿林盗贼销赃、重权之士搜宝、富贵好事者看人逞凶斗狠的好去处。在这个场主之前,还有三个场主,这三人要不是直接死在擂台上,也是间接为此而死──”
说到这里,南宫沉微一蹙眉:“只是,自从换了这个从不露脸的场主后,头三年这竞标场为了留下特别的抵押品,整整开了五十多场斗技擂台,他竟能败绩全无!后来,也就没什么人敢仗势武功前来挑衅,让这竞标场安稳运作了好些时日。十多年后的现在,此人实力究竟如何,那可真是无从查考。”
离汜心念一转,立刻就知道为什么降神变了个方法在搜集“奇珍异物”。邵峰的天生异疾,若到了万神宗本门之内,自能弄到仙魔二源之气替他压制,降神身上自然一丝魔气也无,当然得要孤注一掷,想方设法找出流落人间的魔染仙器,让邵峰佩带在身,才得以镇压霸道阴狠的玄铁鬼气。
魔染仙器这东西虽然难找……但南宫钰手上,不就恰巧有一个?离汜心头一动,话题忽转:“南宫沉,我问你,南宫钰有没有什么难以实现又非得实现不可的心愿?”
南宫沉没料到离汜忽然问了这么怪异的问题,思考了一会,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面露嘲色:“阿钰的心愿?他从小就想统率南北武林,继承父志,根除那个恶名昭彰的万神宗,杀尽群魔!”
离汜一声哼嗤,细声自语:“杀尽群魔?头一个该杀的就是他自己!”
“离汜,你说什么?”
“没事,我有主意了,等你回来再议。我若是待在那,怕是很快就会被那人察觉;他却不认得你……你回去盯着他们,有什么状况再回来告诉我。”
***
换装后的邵峰,出门第一件事就是把头上卸下来的簪子再还给郑思霏,一句话淡淡脱口:“他的东西别轻易借我,打碎了赔不起。”
郑思霏一点也不生气,窃笑着连声答是,挑眉寻思:邵峰这是真的生气?还是女孩儿家使小性子?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郑思霏很清楚邵峰的情绪总不上脸,表情往往起伏不大,但言语时冷时热,与他够亲近的人,就能分辨出他现在是喜是怒。说也奇怪,平时不觉得他脾气差,今晚却好像无论什么事都可以惹他变脸。郑思霏心里觉得邵峰和南宫钰可当真应了“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句话啊……
“想什么?笑得这么古怪?”她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在使性子?为什么笑得这样开心?邵峰被郑思霏瞅着他的眼神,盯得心里直发毛。
“没什么,今晚大家这样聚聚聊聊,开心!”
她太奇怪了!居然扑过来揽住了他的手臂,轻声哼着歌,又琅琅笑了一阵。郑思霏今晚鞋里没有加垫,足足比邵峰矮了近两寸,头上扎得整齐的辫子欢舞,扫在他肩畔,邵峰有些赧然,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低下头去;却见地上月色映出一双象是相拥而走的人影,脸更热了。
在她面前,无论什么样的恼人事,最终总是气不起来。邵峰温温一笑,忽然很想扯一扯她小小的辫子尾。
他忽然懂得,为什么有些人明明喜欢对方,却老是不肯诚实说,只爱将那人耍得团团转,看她又嗔又急,却总舍不得对自己发怒的闷样。
就只为了喜孜孜地去看对方脸上明明白白写出来的那两个字。他也是。只不过,若心满意足了之后还要他继续惹郑思霏生气嘛,那两个字就要反过来写在他脸上了──
“不舍!”
“邵峰?你在说话?”郑思霏诧异抬头,她好像听见了邵峰的声音,却怎样也弄不清楚这个时候他在说哪两个字。
邵峰瞥了瞥郑思霏仍在空中飞扬、毫无防备的辫子,轻轻一咳,以袖掩笑:“没什么,冷了,我咳嗽。”
他此刻才懂,自己竟是喜欢了她;原来,对南宫钰那酸溜溜的心情,叫……又羡又妒。
想通了才发现,南宫钰其实并没有惹着自己,反而是自己对他浑身刺。邵峰一个苦笑泛开,若是不想让郑思霏为难,还是别对南宫钰太刁难的好;反正,刚才无意间那一巴掌都打了,这个豪富世家出身的公子哥儿也不算太讨人厌,还挺有风度,竟没强迫他道歉。
郑思霏揽着他的手一时绕到他背上,轻拍两下,然后忽然停了。“对了,邵峰。”
“嗯?”
“明天你们……真要去找刘仲士麻烦?”
“怎么这么说?”邵峰耸肩,月光照得他面容晶莹柔美,眼中反射出如潮水般溢满涨开的无辜:“明天铁定不是我们找他麻烦,而是他找我们麻烦!”
郑思霏听得一头雾水,还待要问,南宫钰兴奋的声音已远远唤住她:“小思!你快来!师父教我的这一招好厉害!”
南宫钰这人好武成痴,才刚认识就叫起人家师父了!郑思霏不禁噗哧一笑,拉着邵峰快步赶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