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九花醮(十三)
自在WADE2018-04-10 20:104,649

  “那边有人来找过我,要我把你骗下界,看来,你果然是不必人诱哄就上勾!我可以替你策划,但是,我警告你:你此行一去,必是不会再回来了!”

  傲战挑眉,金色的眼波里带着疑惑:“想骗我还不容易……不过,骗去了做什么?”

  “不知道。所以,你若去当饵,我就留在仙界与那人周旋。”

  “听起来,这一趟我果真是回不来了?既是如此,劳烦你替我看顾小龙吧……他天资极高,武艺仙法进展神速,我虽已替他挡下了第一道劫雷,但他很快就要再遭逢剩下的那两道劫雷了!还有,咱俩今日说的话可得瞒着他,如此就好。”

  傲战心里的一抹爱怜,清晰万分地流入殷天官脑中,那是对子珩的疼惜。

  玦觞脸色冷厉。“不想让他知道你自寻死路?”

  “他当我是哥哥,一心想变得和我一样,只是不想他太难过。”

  “你真以为他心里对你……没有其他?你真是太小看自己。”

  傲战失笑:“玦觞,你别开玩笑了,北海龙王铁了心要把他培养成龙子,不愿让他自行选择化为女身,我跟他,哪还能有什么?”

  “没过第三道劫之前,谁晓得一切会不会变?”玦觞浅笑,眼里却似凝了雪,一片冰封:“你不回来,谁晓得,会不会变?”

  “只要你允下的承诺不变,这样就够了,玦觞。”

  “你真信我?”

  “不信你,我还能信谁?”

  “好。我答应你,我当上天帝之后,容他忍他护他,直到卸任那一刻。”

  “六十年,够了!到时候,小龙应是早已忘了我。”悠韵的笑声扬起。

  “这话,说得太满。”

  “玦觞,成为天帝之后,你就有了现在所欠缺的仙力……这样很好,智力双全,你会是个好天帝。”

  玦觞只是深深看了傲战一眼,没有回答。

  ***

  傲战啊傲战,你的话,果真都说得太满。

  殷天官的神识逐渐凝聚,满目清霜。

  过往没能懂的事,他都懂了。就连傲战不知道的事,殷天官也领悟了。

  北海那头小龙,最后不只是没忘了傲战,还痴心替自己在凡间打造了形体与傲战一模一样的替身……而现在,阴错阳差之间,那替身居然把所有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事,都知道了!

  殷天官打从胸臆间第一次升起不知名的复杂情绪。

  抬眼朝空,殷天官眸中映满冰蓝静默的风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凉意直沁入心底。

  是谁替仙府取的名字?从中分裂、各自成半的双玉合而为一,是珏;然而,既走到了荒谬空洞的尽头,又如何回到完整的最初?

  何其矛盾!替仙府命名的,必是伤心人,而……与此仙府曾有关的人,至今,也都分道扬镳了。

  子珩与傲战,情合形离,他对子珩,心灰意残,虽不恨也不怨,但若还有一日相见──只能是陌路。

  “你,你还好吗?”

  “吼呜?”

  兽喃声和女子忧心的低语声齐发,更有一团暖洋洋的重物,蹭上他浑不觉寒的裸臂。

  也对,身旁并不是什么都没有了,他还有雪虎,还有那个一出仙府就将要离别的姑娘。

  殷天官抱起形体又扩张了不少的雪虎,紧搂在怀里,朝身侧女子绽出一笑,说了一串奇异难解的话:“你唤我的名字吧!我就叫殷天官!茫茫世上,竟没有哪个人真正识得我,请你替我记住这个名字,免得哪一天,连我自己也忘了。哪,咱们现在出去。”

  “喂!殷……天官!你真的不要紧吗?”

  不知为何,文珞清楚看见那抹隽美笑容里的空洞。或许是因为方才替他护法的时候,受到他的忧伤情绪浸染过深,现在竟一时无法抽离,心头空荡荡的,只觉得很是难受。

  “凡事终有生灭,离开了此处,你我也就此告别,没有什么要紧不要紧的。”

  殷天官说起话来,神色自若,但那道清逸的声音,分明透露着显而易察的凄凉。

  这样就是走火入魔吗?他给人的感觉怎么和刚才不一样?文珞心里微微一惊,不忍之情大作。

  “我不知道你怎么了,我只知你……你心里明明是难受的,何苦这样忍着?”

  “忍忍,也就过去了。”殷天官站直身子,抛落了雪虎,雪虎一滚下地,立刻化成闪烁银光,牢牢扣在殷天官右手大臂上。

  随着银光闪烁愈盛,他的笑意终于渗进了眼中,但那笑容看在文珞眼里,除了别扭,还是别扭:“你不会知道,我已忍了多少年。”

  “你……”

  文珞还想反驳,殷天官却拉过了她的袖子,让她一起笼罩在那阵银光中:“傻姑娘,不想走是不是?别说话了。”

  他身上的气息不再是像之前那样暖洋洋的了,如今是初冬似的微凉。可是,却不让人讨厌。

  银光磅礡,灿烂迷眼,与文珞比肩站着,却高了半尺有余的殷天官,看起来五官愈发迷离悠远。

  她还是忍不住要说话。“我不是傻姑娘,你有名字,我也有名字!我是文珞!文章的文,璎珞的珞。”

  倏地,殷天官的面容逼近文珞的眼前,忽显得万分清晰,他的唇角明明扯着一丝玩味的笑,然后,文珞隐约听到他的忍俊不住:

  “怎么?又是一块玉!”

  ***

  长队车马由官道缓缓走来,领头的汉子只是向城外驻军递出手上一块牌子,驻军立刻城门大敞,虔敬垂首:“恭迎女仙,皇上期待多时!由此向正北走上五里半,便是初明宫所在!”

  路旁的民众多是远远围观,好奇而敬畏,时而窃窃低语。

  车队为首的正是赵三里,这一趟平安顺遂,七月十五日当天清晨即顺利入了开封府,只要过了今夜法会,他就可以衣锦还乡、收徒当师父了!

  这可不是挺好的吗?他连大徒儿都找好了呢!他看上的那糕饼店伙计,根骨可高了,肯定能替他赵三里挣个好名声,轰动江湖啊!想到这里,赵三里更是喜孜孜地挥鞭赶马,踌躇满志。

  相较于赵三里的志得意满,主车里却传来忧心不已的颤声:“九凰姑娘,已到了京上?我们连夜赶路,也要约十日方到,天官真的已在此处了吗?”

  是殷五娘。九凰去找了殷五娘,惊觉她身上的气息垂老如死,一问少稜,少稜却说她看起来不过是看似三十多岁的美妇──

  九凰迟疑之下,已知她不可能拖着这样的身子奔波上京,但殷五娘却又坚持同往,九凰当即决定沿路替她渡些生气撑着,直到能够把殷天官还给她为止。

  听见殷五娘疑问,仍眼缚白纱的九凰微一颔首。

  “他是被人用法术掳走的,那人用了缩地咒,一日之内来回百里都没有问题。殷天官的下落,等我们到了初明宫,便见分晓。”

  然而,九凰心底却是第一次带着如此深刻的不确定。那殷天官的气息,在那天被初凤掳去时还能靠术法追踪得到,但隔天她去了殷记,取得殷天官的随身衣物再放出更强的咒术去查,却是全然落空,连那名女子的踪迹也一并消失了!

  竟连初凤,也只剩下隐约难辨的微弱生气。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所有答案就在开封府内,只有进了初明宫,一切才知分晓。

  她只知道,殷天官和那女子必定没死!因为,即使是死人,她也有自信能查得到,但如今,她却是连一丝气息也追不着。

  只能有一个可能,就是这两人被不知名而更强悍的术法掩蔽了行藏!

  若是初凤搞的鬼,他居然能在这么短短时间内,道法就胜过了自己?不,绝无此理!压下心头的不安,九凰听见殷五娘微弱而急促的喘息,于是,她轻轻捉住殷五娘的手,渡了一些灵气过去,安抚似地开口:“五娘,事由九凰起,只要到了初明宫,九凰必想尽办法还你一个好端端的儿子!”

  ***

  十多日不见珩儿了,自从灵素替他弄来了珩儿之后,少则隔日,最多相隔三日,赵佶便可在初明宫中与珩儿相聚,一解相思。

  可是这回却不同,灵素竟连续多日没有上殿求见,难道是勾魂灯被冲灭了,珩儿从此便聚不了形吗?

  赵佶焦躁数日,既恼且忧,七月十五夜里的中元祭,虽是数月前灵素就已盛大筹备、盛情相邀的,但他早已没有心思去管,今日终于决定称病不朝,不肯见任何人,只待在书房里,命令蔡京动手替他研墨,自己想着珩儿妍美已极的容貌,一张一张的画……

  然而,自寅时至辰时,无休无止的绘了数十卷帛,有些只绘数笔便扔,有些已然勾勒出了半张芙蓉面,但竟没有哪一幅能得到珩儿的半分神韵!

  “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赵佶手底施力,瘦劲的一笔勾起,才恍惚惊觉自己已停止画作,竟是书起了〈长恨歌〉。

  堂堂一国之君,他竟要落得如此苦苦相思的下场?赵佶猛一摔笔,大大小小的墨滴染上纤白卷帛,也溅上了明黄袍子上,沉沉郁色迅速晕开。

  “道士!不能替我招魂的道士,要来何用!”

  蔡京急放下手里砚台,翻身就跪:“皇上息怒,臣下食君之禄,若不能替皇上分忧,要来也是无用,臣现在便去召灵素真人,让他给您招魂──”

  “去!立刻替朕把人找来!”

  “遵命!”

  蔡京早想逃离今日阴晴不定的皇帝,得了皇命后心底反而大大松了一口气,一退出御书房,却已有侍卫来报:“灵素真人领了一名道士,正在殿门口等着,是不是让他们进来?”

  “快宣,快宣!”蔡京猛一挥手,顺势擦了擦满额冷汗。能换人进书房去面对皇帝那一张冷面,怎能不快点!

  不多久,白髯白发的灵素真人一脸欣喜地急急走来,身后果然领着一个威仪逼人的壮年道士,那道士蔡京从没见过,应是第一次入宫,却竟是面容闲适、毫不畏惧。

  “灵素真人!皇上可候您多日啦!正在发脾气呢!此人是……?”蔡京口中一边抱怨,一边忍不住多看了灵素背后那人一眼。

  “蔡大人,皇上想要的事物,这位道长全都能给!”灵素呵呵一笑,把那道士形容得神祕莫侧。

  不过是多看了一眼,那道士的锐利目光倒象是刺进了人心里一样,蔡京心头一寒,不敢再多问,目送二人进了书房。

  门一关起,他立刻听见皇上的怒吼:“灵素!何时才能让朕趁心满意?”

  “皇上息怒,灵素此来是与皇上详谈今夜的中元醮,酉时,可得移驾初明宫了……”

  “连珩儿的一个虚影都不能给我,还谈什么中元醮?朕不去!”

  “皇上,今日中元醮一去,那天人便不再是影子,而是真人了。”

  “你什么意思?灵素!此人又是谁?”

  “皇上,这便是领灵素入道门的师父了,师父早已出世多年,特地与灵素同来,便是为了今夜献给皇上一个活生生的天人!”

  天人?什么天人?蔡京把耳朵倾得更近门板,但却什么也听不到了,原先震怒的皇上,居然停止怒吼。

  那道士究竟是谁?一个灵素道人已经把皇帝的宠信都给大大的瓜分了,又来一个,怎么得了!还是尽速去找王黼,诉拟后策为妙!

  蔡京心里计定,悄悄退离,便驱了轻车,直向闹市旁的王黼大宅奔去。

  原来,子珩双眼所见的,从来就不是他殷天官;原来,子珩从一开始,就只是自私地拿了那个名叫殷天官的凡人一命,去换一个不可能再活过来的残影。

  往后,到底是该生疏地称他为十二龙子,或者,是要如他所愿,用傲战的口吻唤他──

  “小龙”?

  心神不定,执念汹涌乍起,自他的胸前立刻又传来一股冷流,硬是制住了心魔,他身上崭新的微弱仙力被寒气一冲,那股愤怨顿时激上咽喉,让殷天官猛烈咳了起来。

  睁眼,他看见雪地里被自己咳出来的,几乎是深墨色的愤恨淤血。

  “你怎么了!走火入魔?”身旁的姑娘已顾不得护法,急急凑近,盯着他看,眼底蕴满真诚的惊惶和关切。

  忽然,殷天官脑中窜过一阵清明:子珩确实是做了错事,不过,那又怎样?子珩可曾负了谁?白虎氏族覆灭之际,倘若没有他来插手,“殷天官”这个人,早也已不存在于世间了……不是吗?

  无论子珩眼里看见的是谁,殷天官就是殷天官,傲战就是傲战,怎么可能分不清楚?倘若真的看不清楚,那也是子珩自欺欺人罢了。

  现在,殷天官把这一切看得比谁都清楚。

  比傲战清楚,比子珩清楚,比玦觞清楚。

  太多情感,殷天官一辈子不曾亲身领略,却在这一瞬间,把许多思绪囫囵咽下了。

  提袖擦去唇边血渍,殷天官仰天大笑!爱憎情仇妒恨痴,尝起来原是这般血淋淋的滋味!

继续阅读:028 九花醮(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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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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