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狂折柳(十)
自在WADE2018-04-10 20:103,083

  “启禀皇上,那初明宫殷天官不知为何,擅闯王黼家宅,害死王夫人,掳去王家一双儿女!如今已畏罪逃逸,没有回初明宫,不知所踪。”

  赵桓面对着静跪阶下的武装卫士,默然听取汇报,内心一阵混乱动摇。正是新春初降,到处喜气洋洋,他心里却是盛满不知所措的空虚。

  昨天才刚找到了故文相府里的那颗石头,也听闻当初他记得相貌名姓的文家子孙已有下落,正自赶往京城途中,这是个多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啊!然而,他的密探却立刻带来了这样一个坏消息。

  真正令他眉头深锁的是……这两件事并不是彼此好坏抵消了,而是合在一起之后,反变成一道更糟的讯息!

  小丫头说过,她识得殷天官,只因她的奶娘是殷氏的人。但,他这段时间不动声色查探后,发现此事处处透着诡谲──文相府聘过的乳母,根本不曾听说有任何一个姓殷的,而且,自从文氏家败之后,仆妇尽皆散去,哪有仆从还肯留下来?更何况,他查出的消息显示,文珞明明在六岁左右便被文氏支族的不肖子弟拐带去卖给道观,没多久前才被转入初明宫,身边,怎可能竟会带着一个奶娘?如果小丫头真骗了自己,那么,那老妇是谁?她又是在何处识得殷天官?

  想到殷天官那副俊秀逾常,令人一见难忘的相貌,赵桓心里不禁一拧。

  现下,他已找到了文珞的四哥文胥善,小丫头对自己的欺瞒和谎言,会不会就这样被轻易给揭破?

  那殷天官,如今又犯了这样一桩异常诡谲,他绝对不可能轻易饶过的事!莫非,小丫头和自己的相遇,根本不是偶然,而是什么人有心安插在他身边的?

  就像过去,初明宫赠给父王的那个什么天人一样?

  想到此处,赵桓心口微疼,双手有些发颤,忍不住连声咳了起来。

  跪在阶下那一身普通侍卫服色的人,第一次抬起头来,神态有些担忧:“皇上!龙体可是欠安……”

  赵桓提袖掩唇,挡住自己的咳嗽声:“够了!你立刻去找画工,绘上殷天官的图像,打成江洋大盗,要各大关隘渡口注意,发现形迹可疑者,立刻通报;也让师门以剿灭魔道为名,全江湖通缉,悬赏黄金千两,活逮了给朕送来,不许杀!”

  阶下人迟疑了一会,方才垂首接令。“……是,小人告退。”

  就如来时悄然,刚刚跪在阶下那个来自江湖名门、武艺颇高的暗侍头领,瞬间又不见踪影。

  赵桓揉揉额,理智告诉他,文珞有事瞒他,定然要弄个清楚!却有另一丝情感在娓娓诉说,要他别去追究、不要找出真相,相信小丫头的笑,相信她的纯真可人,和那一声清脆无忧的“小哥哥”……

  小丫头,你真是魔道派来骗我的吗?想让我像父王一样,为了捧住心尖上的一个人,便荒废朝政、成为一颗任意受人摆布的棋子吗?想到痛处,赵桓连声剧咳,只知胸口愈发滞闷了。

  向后躺上椅背,他能感觉胸膛里细微的真气已在紊乱鼓荡。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无论再如何延命,最多也不过十数年……不会再更多了。即使靠着师门的灵丹妙药、凭借着奇妙的炼气法门,也没法再替他天生虚弱的身子骨撑着太久。

  所以,他才会这样自私地把小丫头藏了起来,还没决定下一步之前,不让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能不能顺利娶了她,是一回事;能不能保住她,却又是另一回事。

  值得吗?明知道,那瞳眸勾人的小丫头显然在欺骗自己。

  问了自己一个必然答不出的问题,赵桓苦涩一笑。也许,自己终究还是继承了父王的痴性,只不过是埋在心底,藏得更深了些吧!

  ***

  新春时节,百业皆歇,偌大一个江陵府中,唯有最富盛名的云乡楼仍持续开张。虽没有住店客,但此处既遥对滚滚江河,景色颇优雅,精致的料理手法又向来闻名四方,初四这日近午,已有不少订桌客人来了,将这间大客栈坐了个八、九成满,人声鼎沸。

  被屏风隔开的静谧偏间里,精致酒菜摆了满桌,清蒸鱼圆、东坡肉、茄汁鳜鱼、腊肉炒藜蒿……

  此楼名酒“水云边”正在小瓷壶里温着,散出凛然幽甜的烈香。从屏风外乍然望去,只闻得淡淡酒香,不见人影,直到跑堂的绕过屏风,送进最后一道鲜香四溢的工夫菜,才隐约可见此间居然有人。

  桌上有两只酒杯,杯子旁坐着一个长发垂额,松松在脑后束起的青年男子,以及一名珠饰华丽的女子,她斜倚持杯,在酒雾氤氲中时而浅啜,姿态柔媚入骨。

  “送完这道菜,别再进来打扰!”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块沉沉银锭,扔给了那跑堂,跑堂喜上眉梢地去了,果然放下门口的珠穗长帘,于是,雕镂屏风外再也看不清小隔间内的景象。

  画窗上的彩色花鸟被阳光一透,倒映在女子身上,甚是冶艳,她娇宛的声音一绽:“啊唷,离大人不是早已经羽登仙界,得了个青春永驻之后,几十年不回来啦?如今这样千里迢迢下了凡,脸上挂了彩还没来得及治好,便这样猴急邀约奴家,还请店家备好了软榻……叫奴家怎能不想入非非?奴家真是心头小鹿乱撞,不知如何是好哩!”

  “伏魇,少说几句风凉话,你会断了舌头是不?”提到额上伤口,离汜端整的五官上神色略沉,不动声色地把落在颊边的发,更向额上伤痕收拢了点。

  娇冶艳丽的伏魇低吟浪笑:“哦?看来,离大人虽是技不如人,嘴上还是挺有雄风的嘛!离大人找奴家出来饮酒作乐,奴家乐意得很!脸上有伤就更显男儿气概,奴家可不在意;但若不为风花雪月,而是谈些无聊的事,奴家这可就要走了?”

  伏魇的声音依旧酥嫩,但这回,瞟到离汜脸上的眼色已带几分凌厉试探。

  离汜躺到椅背上,长吁一口气,毫不在意伏魇话里的酸意,似乎早习惯了:“伏魇,我问你:万神宗蛰伏这么多年,人间势力培植得如何?”

  “第三辈弟子努力在人间打理了初明宫和九花观,如今清源真君疗伤去了,啮空和奴家代管总门,除此之外,还有大小分堂渗透了江湖门派……不知大人可还满意?”将万神宗的势力一一数来,伏魇亮丽的脸上尽是得色。

  离汜闻言蔑笑。

  “初明宫和九花观,现在没了赵佶的支持,都已反叛无心,初明宫被外氏夺走、九花观如今恐怕亦是阳奉阴违了吧?除了总门还能调出千百人马,那些大小分堂根本不能统合一致,四圣殿若联手,一攻即破!你和左护法不汗颜,我都看不下去了。”

  “离汜!你这是来找我吵架的?”伏魇怒掷酒盏,瞇起的桃花眼中隐约竟藏了怨色。

  离汜卷袖接住伏魇扔来的酒盏,面容冷静如常。“不是。现下魔尊已转生,二十年间必须全力壮大本宗,否则若是害得魔尊觉醒不成,以致圣后降罚,谁也承担不起。我这是来指点你一条明路,让大家都能安生过日子。”

  “什么明路?”

  “这东西,你再看清楚些。”指指自己额上的伤口,离汜轻笑。

  伏魇这才俯身凑了过去细看。离汜额上的伤口虽结起了淡红疤痕,却再也无法痊愈,竟是因为附着了一层霸道神力!

  她心里猛然一跳,再难自持,扑到了离汜胸前,把他额上的发勒开,凝睇那道虽细微却恐怕足以致命的伤,声音微颤:“这是,这是天帝神力?这……这和你修的魔相抵触啊!数十年前,你这身子连噬血钻心都受不住,如今这样,怎么、怎么顶得住?你不是被天帝收去作左右手了?他怎会这样待你?”

  离汜皱了下眉,却未曾拨开她的手,只是任伏魇纤指抚摸。

  “别担心,一时片刻死不了;这也不是天帝弄的,是那个接管了初明宫的凡人!不知怎么回事,那人逆天手拥天帝神力,他还夺走了让魔尊复生必备的那两名灵童之一!不过,这人势单力孤,容易心软,又是个傻子,不懂绸缪心计,自己逃了,却还扔了个牵绊在人间,今日,我就是来与你谈这件事。”

  伏魇心思活络,即刻从离汜暧昧的神情中领悟:“牵绊?是女人?”

  “呵呵,最有趣的是,当今地龙也对这女人有意,若是控住了这女人,还怕万神宗施展不开来吗?”

  伏魇躺在离汜怀里,抬头盯着他,眼色极尽缠绵哀婉。

  “……离汜,你老实告诉我,梦儿我……可曾是你的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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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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