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挽落梅(五)
自在WADE2018-04-10 20:115,151

  “这么快?”南宫沉一来,便发现邵枫早就等在相约处,他有点诧异:“不需要稍歇一会,让夺舍的状况稳定些?”

  “不必!动作快一点!”邵枫心里有异常不安的感觉:“快点去把南宫钰的事处理了,我总觉得有点不大好的预感,咱们的动作要快!”

  “离汜已经让他的夫人去替我们把看住南宫钰的江府守卫给支开……不用担心,一切都会顺利的。”南宫沉不大相信邵枫的话。

  “什么夫人?”闻言,邵枫微微一愣。然后,她立刻想起离汜早已娶妻的事,忍不住一声哼嗤,心里竟泛起一点酸。

  “那女人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利益交换的挂名夫人!她不过就是只想攀着离汜去接近文后罢了……谁晓得她安了什么心!”

  南宫沉斜瞥了醋意流露的邵枫一眼,心里不禁觉得好笑。

  “现在岂是计较的时候?妳待会进了江府,可别自乱阵脚。”

  ***

  郑思霏被一股浓重的沉郁药味唤醒了。她的知觉逐渐醒来,脑中涌入大大小小的琐事片段。她在哪里?

  对了,是王云生带她来的陌生处所……王云生对她不规矩的行止,就只有那么一次;在她清醒着却无法抵抗时吻她,也就只有一次。郑思霏发现,自己与王云生接触久了,渐渐能判断他什么时候会忧、什么时候要笑、什么样子是喜、什么状态又是怒……她更慢慢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王云生的喜怒哀乐,都是为她。

  在她已数不清过了几天的这些日子以来,王云生的汤药愈送愈勤,逼她喝得愈来愈严,到最后,不只是汤药,他还会在房里点燃一些混了药草末的异香,试图让她好过点……可是,他做了愈多事,郑思霏就愈察觉自己根本没有好转的迹象,那些原先感觉很剧烈的痛楚,她现在都开始渐渐麻木了。只是,在她的身体每况愈下之时,她就更明确的感受到,王云生对自己的生死病苦异常执着。

  他真的为她而忧,为她而喜,为她依然血流不止而惧。他极好看的一双眼眸之上,眉心愈来愈纠结不开,愁色满盈,后来,他甚至也不再对她说任何奇怪的故事,每回进房里见她是闭上双眼的,他就会用同样的姿势搂紧她,很温柔的顺着她已经披散下来的长发轻缓梳理,直到她醒来为止。

  这日,她还是醒在王云生温暖的怀抱里,然而,她上次还能勉强动一动,这次醒来,她却感觉自己已经几乎连动一动手指也困难。

  当郑思霏睁开双眼时,近在眼前的王云生的脸,是闭着眼睛假寐的。但,她才刚睁开眼睛,还没开口唤他,王云生就自己睁开眼来,那双眼眸里带着掩藏不住的愁虑。

  他不知多久没睡了?这几日,她没见他睡过。她知道,全是为了自己迟迟不曾好转。然而,何苦?郑思霏心里漾起了半苦半甜的异样感受。

  “妳醒了,思霏。”他坚持用亲近的语气喊她思霏,再也没改口,郑思霏都已经听惯了,不再像最初一样无法适应,只是,她还是习惯连名带姓的喊他。

  “王岫。”她轻道:“给我一面镜子,我想看看自己。”

  王云生摇头,很好看的长指轻梳过她的鬓角。

  “我的眼睛给妳作镜子,想知道自己的样子吗?”他捧起郑思霏的双颊,慢慢靠近她,直到双唇微微点上她的鼻尖为止,她于是看见,王云生素来清俊美丽的五官上写着淡淡憔悴:“妳很美,思霏。”

  她笑了起来,却伴随着停不下来的咳嗽。“王岫,你哪时连说笑都变得这么认真?”

  王云生没有回答。她看见他闭上双眼,慢慢咬住下唇,俊雅的容色之间,流露出她从不曾在他身上见过的隐忍痛楚。

  她强撑起一只手,颤抚了一下他锁起的眉心,王云生急急睁开眼,把她的手握住,放回锦被中。“思霏!妳不要费力去动,歇着就好。”然而,她还是看见自己的手背上泛出孱弱如死的淡青。

  “王岫,我从前一直以为,你对我和对其他女子,都是一样那样轻薄的,”她轻声一叹,双眼眨也不眨,盯视着王云生的脸,彷彿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样。“可是,你为什么替我做这么多?我活与不活,活得好或不好……本可以与你没有半分相关。”

  “不对。妳的每一时每一刻都要和我息息相关,”王云生把她的手牢牢握住:“我不能失去妳。”

  郑思霏眨眨眼,王云生蛮横无理的话像一道迷样的异风吹来沙尘,飘进她眼里,明明渺不可视,却让她如今理应干涸的眼中漫出淡淡雾气。

  “你有没有想过,若我不肯呢?”

  “……”王云生一时无语,似乎真的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好半晌,他才轻轻一笑:“那就等到妳肯接受我为止。”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就这样没了,你怎么等也……”郑思霏的眼瞳在闪烁,王云生很快就猜到她想说些什么,又蹙了一下眉头,打断她。

  “没有那种如果,我一样会等妳。”王云生端起他原先放在一旁待凉的药碗,现在王云生会端来的药,已经不是当初那一种混着姜汤气味的浅褐色药汁,而是浓黑色的汤水,带着很重的酸苦涩气,药汤入口,甚至让她出现舌尖被麻痺的错觉。

  “可以不喝吗?”郑思霏微微蹙眉,虚弱的语气有点像撒娇。

  “好了以后就可以不喝。”王云生现在对她说话总是这个样子,温和柔哄,却不接受她的丝毫反抗。

  郑思霏没有再说什么,乖乖任他喂药。王云生的手有一些颤抖,仍是坚持要一匙一匙的喂她,确定她扎实的把满口药汁全咽下去。她知道,王云生一定是连原本不想下的猛药都下了。这种浓黑的药汤已是第四碗,她知道自己的大量失血还没有明显的好转,这汤汁只是让她安定心神,迅速入眠罢了。坚持不愿放弃任何一丝机会的人,并不是她自己,反而是王云生。

  她不懂,自己的性命垂危明明是显而易见的事,为什么王云生还是要这样灌她喝药?

  喝完整碗药,她口中已然没法分辨出药汁的任何滋味。郑思霏闭上眼睛想稍歇一会,却没发现自己的眼中凝着水气,猝然落下泪来,她急着侧过头去,不想让他看见,却发现自己一下子就连着被褥一起被王云生抱进怀里,他的声音近在耳边,好像染上了一点嘶哑。

  “没事的,思霏。无论如何,有我在……”

  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静静任他抱着,感觉自己融在一片汪/洋里,世界只剩她和他两个人,异常宁静。

  意识逐渐朦胧之时,她想起自己还剩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我的?王岫?”

  郑思霏听见了王云生回答自己的喑哑声,那句话,让她心里狠颤了一下,可是,她却一下子挣不出渴睡的黑暗,无力再问得更清楚。

  “在妳不叫我王岫,还叫我邵峰的时候。”

  ####

  知道她睡了,王云生的手指从她身上松开。她是听见自己的答话才睡着的,在他布下的结界里,他可以感觉在那一瞬间,郑思霏的心剧烈动摇了。他现在无论说些什么,郑思霏都已经陷入沉睡,再听不到,不过,他还是低声喃喃自语,好像她还在专注听他说话一样。

  他后来开的已经不是替她调理身体的方子,而是保她能够短暂延命的重药。

  “我们,再喝一碗就好。”

  王云生的语气,轻柔得象是和她讨论无关紧要的琐事。他轻轻勾开郑思霏的衣襟,露出她微微起伏的小半片麦色胸膛,还有她已然开始发育,男装再也藏不住的隆起胸脯──那里的剑伤愈合得剩下一线细痕,反衬得她胸膛正中央的环状胎记跃然欲出。

  确认锁针环的状态,王云生重新替她拉拢襟口,在她微陷的颊上印落淡淡一吻:“思霏,再喝一碗就好,我们就把本不该在妳身上的东西拿掉……然后,妳答应我,无论怎样,都要活下去。”

  他极轻柔地吻向她沉睡的眼帘,沉静的眼眸里隐然跳跃着不容违背的狂傲。

  “无论妳是不是要恨我……都要活下去。”

  ***

  南宫钰望着小窗外的天空,午后的透亮阳光照映入室,一房的明媚却让他感觉很是寂寞,江府待他称得上客气,虽说是把他囚了起来诱敌,却仍是给了他一间僻静向阳的房,让他不至于受苦。

  他可以好好思索这两日发生的所有事。但,有一件事他怎么样也想不出原因,“小思……我的无名帖只有妳能动手去换,是妳换走的吗?为什么?”

  他被囚一事还没有张扬出去,知道的人并不多,最先找来看他的严霜芊,已经把郑思霏中了烟毒,看似有些严重的情势转达给他。南宫钰因而更加心烦意乱。

  “若妳是为了王云生才故意设法换我无名帖,那么,在比武之时,妳就该诈败,让他拔得头筹,而不是硬撑着中毒的身子,还要替我取胜……不是吗?”

  他握着手上那杯没沾过唇的冷茶,静静盯着窗外,想得头都闷痛起来。

  郑思霏要走了,她会回到醉华阴去,去做她真正应该当的那个严霜霏,一个武艺超卓的江湖名门妙龄女侠,而不是在他身边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护卫。他在心里勾划出自己将会拥有的势力版图,从南武林开始,逐渐渗透到北武林去……他会有一个娘家权势庞大的妻子,他会像自己的父亲南宫颉一样,踩在朝廷和江湖之间的灰色界线,闯荡属于自己的一片鸿图霸业。

  他要做官也可以,要在草莽间称雄、让官府不得不向自己低头,也可以。甚至,想要多少红袖添香,都没有问题,陈鸯是大户闺秀的出身,绝不是个气量狭小、不能容人的女子。

  他还有很多事得做,还有太多心愿未曾去完成,如今,只是刚要起步──“为什么,仍觉得不那么痛快?”

  他闭上双眼,只手撑颐,倚在桌边,浮现在脑海中的净是儿时情景。那时候,何其单纯,他想争胜的对象只有一个,那个极为努力的小小女孩,原本是他看不上眼的义妹,什么时候,他不只想着要赢过她,还逐渐渴望她把自己也看进眼里心底去?

  “思霏,妳心里的我,究竟是什么样子?”他轻声呢喃,即使见了她,太多疑惑问也问不清。江府确实待他客气,连他替郑思霏打造的那把匕首也不曾缴收了去,依旧还给了他。南宫钰取出匕首,轻轻抛弄。他还是没能把匕首再赠给她。

  他轻轻抚摩着匕首里的玉珠,还有珠子上篆刻的“钰”字,他曾对她说过,这匕首内的玉珠不是寻常珠子……这珠子,是从当初封守朱雀神器的匣子上取下来的一颗主要饰珠,玉珠接近神器浸润已久,已带灵性,有趋避阴毒之物的作用。不过,当初的族长南宫顗因教子不严,导致朱雀神器曾短暂被窃,最后虽被天人追回,但降罚降得极重,不仅让南宫顗余生都只能守山思过,更从此与神器共存亡──

  南宫钰也不知道更详细的情况了,只知现在朱雀神殿里的匣子换成了一个崭新匣子,然而,却只有南宫本家的人知道,朱雀之眼已经不在神殿里。

  关着他的门栓发出轻响,南宫钰迅速回神,把短匕贴肉收进右手袖子内。“谁?”

  “南宫师弟,是我。”来人的袅袅身段裹在斗篷里,一头美丽的乌发挽得整齐,额上以梅瓣花钿为饰,脸容虽艷丽,但似乎很久没笑过了,神态颇现严肃。

  南宫钰愣了一下,他记得这个人,尽管对她只有很模糊的记忆。“霜梅师姊?妳怎么过来了?”

  严霜梅瞥向门外那几个被她的侍女设法引开的江府守卫,轻道:“江府对你极不客气,一声不响就关了你,现在更对外宣称,怀疑你就是万神宗奸细……我受人所托,他急着想先来见见你,看你是否一切安好。”

  “谁托师姊过来探望的?”这么快就引出他身边的奸细了?南宫钰心里一凛:“是思霏?”

  严霜梅摇摇头,眸色里带点疑惑:“怎会是思霏?她中了那个晶娘的烟毒,江府还在找人诊救。想见你的人,是朱雀乌衣卫的南宫沉。”

  南宫钰皱起眉来。如果是南宫沉的话,会替自己紧张是很自然的事,他本来想暗示严霜梅别让南宫沉过来了,恐怕会多添江府的怀疑,“沉叔吗?师姊,烦妳替我转答一声……”不过,他转念一想,忽然又觉得自己心里有疑。

  “南宫沉不久后就要来了,时间不多,还需要我替你做些什么?”严霜梅很警戒地察看了一下四周。

  南宫钰沉吟小半晌,问道:“师姊,沉叔是怎么跟妳说的?”

  严霜梅眼也不眨。“他是托我夫君相助,并不是亲自找我,不过,看得出他很急着见你。”

  急着要见自己?江府伪作囚禁自己,再放出诱敌风声,也不过是这午后半个时辰左右的事,沉叔统领乌衣卫已久,行事向来谨慎,怎能一遇事就这么沉不住气?

  “那,没什么事了。让沉叔过来吧,我也有话要对他说。”

  “对了,”严霜梅见几名江府侍卫看似转身要回来,急促续道:“他说还有一个人听说你被囚,焦急万状,急着想见你,他会把那女子一并带过来……到时候,我会用醉华阴秘不外传的迷香迷晕江府的人,时间不能太久,你们要说些什么,必须尽快!”

  “沉叔还要带谁来?”

  “我得先走了,他俩很快就来。”严霜梅瞥了他一眼,罩回斗篷,声音从斗蓬底下传来。“她叫邵枫。”

  “邵枫?”南宫钰心里猛然一跳。不久前,她才对自己施了些异药,那时,穆笙查过那些药,已确定不是中原武林之物,十有八九,就是万神宗了!现在,她又急着要来看自己,所以,邵枫果真是奸细了?

  倘是如此,那就好办了。南宫钰整个人都冷静了。她要是真的那么放心的与沉叔一同过来,他只要示意南宫沉和江府中人把她包抄围捕了,还怕王云生不露出马脚?王云生今日在众目睽睽下,毫不犹豫一剑杀了晶娘,他若在江府众人面前揭露自己对王云生的怀疑,只怕没人会相信,然而,只要他手里有邵枫,就不怕严刑逼供之下,逼不出什么答案!

继续阅读:168 挽落梅(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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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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