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绝尘被她看得有点烦燥，“没人穿过，是新的，我不需要，如果妳也不要，扔了无妨。”
衣袍触体的力道很轻柔，与孟绝尘难看的脸色、恶劣的口气完全不符。
锦怜抓着袍子，满心疑惑地看看它，又瞄了瞄别过脸不看她的孟绝尘。
她的眉心打结了一会，想通以后，又慢慢的松开，这小师叔就是在对她好，却又不想让她认为，他这是在对她好？
她福至心灵的懂了，他肯定是不想被人自作多情的误会些什么吧？她好像更理解这个别扭得让人不知该拿他怎么办的小师叔了。
锦怜不客气的穿上袍子，把过长过宽的衣襬折了几折，拆下发带当腰带，就这样长发散逸，冲他灿然一笑。
“明白，这是小师叔扔了，刚好被我捡走，不是有意给我的，我懂。”
“──妳知道就好！”
……嗯，她都明确表示自己绝不会自作多情，怎么别扭小师叔的反应，看起来却好像是更加的不高兴了？
……我实在不懂你的别扭点啊小师叔。
但，这一丁点的不理解，并不妨碍锦怜后来沿路哼歌捡草，偶尔抬头看看别扭小师叔身法利落，赏心悦目的挺拔背影。
至今为止，这可以称得上是她进了梵天境一路倒霉以来，心情最平静愉悦的时刻了。
只是，这样的愉悦没有持续太久，便被一道响彻梵天境的警示烟花，震得支离破碎。
墨色烟花让锦怜心里浮出不祥的预感。
“这是什么？”
“紧急召集，出大事了，御仙器，随我回禁制入口！”
孟绝尘的脸色正经起来，又变回了她所熟悉的那个人，锦怜知道事态严重，不敢拖延，紧跟着孟绝尘向入口处疾飞而去。
入口处，已有不少十二派弟子聚集，所有人的脸色都很凝重，江宁雪看见孟绝尘翻身跃下飞剑，如画的眉眼一动，正要迎上来，“绝尘，不好了……”但接下来，眼尖的江宁雪却一眼看到，锦怜不但紧跟在孟绝尘身后平稳落地，甚至还穿着剑宗的橙衣──
锦怜发誓，她没见过有人变脸可以变得那么快。
江宁雪杀气腾腾，二话不说，手中法器绫罗羽缎煞气汹涌，顺手一挥就差点甩上锦怜的脸。
锦怜本来打算避开就好，不料孟绝尘比谁都快，一道剑气出鞘，直接刺破那条美丽的彩色绫罗。“妳干什么？”
江宁雪不由自主退了一步，法器受损的心痛，远比不上孟绝尘冰冷的眼光令她震慑，她半晌后才回过神，指着锦怜怒喊。
“程清死了，她嫌疑最大！”
什么？“程清死了？”
锦怜呆住了。她是指那个出入梵天境多次，自信满满不屑与她同行的程清吗？
精锐小队有人走上前来，把江宁雪拉开，“冷静点，问清楚再说。”
锦怜认得这人是北玄派叶满楼，他不像江宁雪的歇斯底里，但看着锦怜的神色也充满疑虑，称不上友善。
“顾锦怜，妳身为程清的队友，为什么一脸不知情？程清误触魔物陷阱，遇高阶魔物围攻，他被撕得尸骨不存，连带附近有三个发现异状的小队过去查看，也毫无防备的被杀得折损过半，妳身为程清的队友，为何没有帮他，也不曾对所有人示警？”
说到最后，叶满楼的口吻已是严厉指责。
“我、我和程清，一开始就分头走了……”锦怜整个人都傻了，她本想立刻取出自己的手环，表示她的手环自从被咒湖浸泡后就失效了，但如果说出实情，她势必就得拿出咒湖水当作证据，
可是，咒湖水现在存放在她的天衣里，要取咒湖水，就必须曝露天衣──
而天衣一旦曝露，她的体质也瞒不住了……
不，不对，她的体质还是其次，天衣那种东西能曝露吗？她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弟子，身上却有一件前任魅魔曾使用过的法宝，想骗人说是除魔时获得的法宝，都没人会信！要是这件法宝被认了出来，程清又是死于群魔围攻，她身怀魔族之物那才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可是，倘若现在就拿不出证据来，本就饱受猜疑的她，处境只会更糟……
怎么每一条都是死路？锦怜哑口难言，一时说不出话；当所有人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愈来愈质疑时，孟绝尘开口了。
“问她，不如问我。”
诧异的眼神这下子全聚向孟绝尘，连锦怜都讶异地瞪着他，只有他一个人还是维持泰山崩前面不改色的镇静。
“她一进梵天境就被程清单独扔下，我见她落单，与她同行，不巧一同陷入幻阵，幻阵里，手环与外界的联系彻底失效。”
“幻阵？什么幻阵？”
“为了尽速逃出，我直接破阵，阵法被我毁了，什么也不剩。”
锦怜惊愕了。
孟绝尘不但帮她说话，还替她隐去所有不可告人的事，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锦怜扭头去看孟绝尘，他的侧脸还是一样那么刚毅不屈，不知为何，心里不合时宜的微微一酸。
没人这么维护过她。
“她为什么还穿了你的衣裳？”江宁雪难以接受的叫嚷起来，孟绝尘的预备衣裳是她亲手缝的，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孟绝尘淡然扫了在场所有人一眼，那种奇异的目光，让锦怜有一瞬间错觉，他是不是突然又被咒魇了？
他忽然动手，把长发依旧披散的她扯到自己身前，让她抵着他的衣襟，不需要再去面对那些眼光。
锦怜靠在他胸口，清清楚楚的听见他每一个字，重重坠在每个人心上：
“我在幻境里被咒魇了，出手袭击她，清醒时，幻阵已破，她衣衫不整倒在身旁，我俩都受重伤……”
锦怜听见在场所有人同时难以置信的抽了一口气──不包括她──她抬头瞪着孟绝尘的脸，已经彻彻底底的呆若木鸡。
小师叔，你这次也咒魇得太严重了！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
当他收住声音，脸上甚至渐渐露出迷茫的痛苦悔恨之色……锦怜直瞪着他都忘了眨眼，完全看傻了。
要不要演得这么逼真？若不是明知他在胡说八道，连她都要信了！
“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我必须对她，负责到底。”
孟绝尘隐忍情绪的最后一句话，平地惊雷，劈呆了所有人。
这次被劈呆的人里，还包括锦怜。
她僵硬的回头，发现江宁雪几乎晕厥，软倒在叶满楼身上，魏书一脸我早就知道了虽然很想祝福但还是没办法忍住不哭的泪眼汪汪，其他人或青或白或紫或黑的脸色……
最让她内伤得想呕血的是，孟绝尘这时说的话，她一句都不能反驳，只能顺着他的胡言乱语，胡乱点头！
孟绝尘，你到底闹哪样？
锦怜捂着嘴，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怒吼，她有苦说不出，真心要被这货气疯了。
而她裹在孟绝尘衣裳内抽搐的肩，披散的长发，惊慌发红的眼圈、苍白的脸、摀得死紧的嘴……迅速引导在场众人高超的幻想，一面倒往绝对错误的暧昧方向狂飙而去。
后来锦怜才知道，孟绝尘当时只是口头上先声夺人，转移众人的注意力，才不是真心要对她负什么狗屁责任，最后害两人把这场误会托词给坐实的，还是魏恬！
她和孟绝尘出了梵天境，便被分别看守，分头取口供，锦怜一口咬定“只记得小师叔突然攻击自己，其他什么都忘了”，然后很适当的开始眼眶一红，弱柳扶风，搞得众人就算想施压逼问，也觉得有失身分。
孟绝尘则是秉持沉默原则，坦然让众师尊检查他身上大幅流失的灵力，其他时候都只是比往昔更加冷淡，什么也不说。
对两人使用神识测探这事，又显然太过小题大作，本来这事就要这样揭过，将两人都释放了，然而，罗寒却从璇玑门带了一样东西坚持呈给众师尊，他还替魏恬带话给锦怜。
“这法宝是璇玑门内逼供用的，例来几乎没出过差错，魏恬又为了妳，不眠不休数日改良，人一旦说了谎，就能测出识海中的波动，她要妳别怕，不管对方是谁，只要对妳做了什么事就该负责到底，绝不让他轻易卸责。”
锦怜震惊得眼眶都红了，这谎一测下去，此事还能善了吗？
“不，罗寒师叔，真的不必再多生事端了……”
但看在罗寒眼中，少女一双清灵分明的大眼睛欲言又止，柔弱惊慌的显然就是自己把苦往肚里吞的受害者，罗寒内心的气概都蹭蹭的冒了出来，他深深感觉魏恬说得对，此事关系上尊高徒的清誉，绝不能就这样轻易罢休！
他对锦怜说话的声音，都开始温柔起来：“妳别怕，无论那家伙再有权有势，只要确定是他做了错事，十二峰的师尊都会给妳合理的交代，他逃不掉的，更何况，妳还是上尊的亲传弟子，怎么着也会留个面子给上尊啊。妳可还有什么话要对魏恬说？”
“请师叔转告魏恬，她真是我的好姊妹……”
锦怜真心哭了。
罗寒觉得自己扮演了一回英雄，心满意足的走了。
终于，嘴闭得像蚌壳的孟绝尘和一路假装失忆的锦怜，两人同时被测谎。
*
锦怜接受测谎。
韶裳派的美人师尊，问得既直接又不客气。
“锦怜，妳可曾身陷幻境，遭受剑宗孟绝尘无礼轻薄？”
“我都忘记了，真的！”那个吻的感觉清晰浮现，锦怜摀着自己的脸猛摇头。
法宝亮了一下，显示被测者识海动摇，韶裳派师尊眼睛也亮了，“妳在说谎！”
江宁雪是她手下高徒，她想替宁雪出气已经很久，这下子当然非得掐着锦怜逼问下去。
“从实招来，妳是不是设计陷害孟绝尘，自己编了一派谎言骗他，诓他负责？”
“绝无此事。”
法宝没动静，是实话。
韶裳派师尊眉头皱起，不屈不挠又想问，却被旁边的丹宗女师尊阻止了，“凤阳师姐，妳这样问不出结果的，这法宝我用过，我来问。”
“锦怜，那剑宗孟绝尘，可曾对妳做出不可告人之事？”
“没有，绝对没有！”
锦怜激动极了，一心只想着绝对要反驳，两个女师尊却同时望着发亮发得欢腾的法宝，相顾无语。
“凤阳师姐，看来确实是有。”
……死了。
锦怜倒在椅子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孟绝尘接受测谎。
见到熟悉的小法宝，他英挺的眉都皱了起来。
还用上了测谎？这东西他很熟，他对别人用过，当然也对自己试用过，但他定力和自制力超群，此物基本上对他根本没用。
因而他神色坦然至极。
“测吧。”
昨天虚峭师尊已经来找过他，说是再查不出线索很快就会放人了，当然也没有人会真的逼他对锦怜负什么责任，更何况他也不怕被测出和她有什么私情来。
不料，今日负责讯问的涤凤宗易华师尊，问的话题却不在他和锦怜之间打转，易华师尊劈头就问：“孟绝尘，你可曾在梵天境内中咒，生了心魔？”
“……谁说的？”
那道冰冷视线忽然扫来，易华师尊一愣，差点顺着那股气势老实招出：“是上尊叫我这样问的。”
他立刻回过神，发现自己竟被这年轻人震慑，不禁老脸一红，喝道：“现在是师尊在问你，不是让你反问！”
孟绝尘收回目光。“心魔，也许有。”
“你修道以来从不沾女色，却在心魔发作时轻薄女修，所以，孟绝尘，你的心魔便是女色？”
一个碎裂声清脆炸开，孟绝尘脸色铁青。“──谁说的！”
……
半刻钟后，易华师尊走出讯问石室，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其他师尊大为赞叹：“这么快就查清楚了？”
“不，他的无形剑气把法宝震碎了。”
众师尊一片沉默。
“结论是？”
易华师尊擦擦额上的冷汗。
“他说，做错事受罚，毁法器赔钱，毁贞操赔人──不管之后换谁问讯，他就这三句话，绝无第四句。”
众师尊再次沉默，眼神交流里尽是闪烁着同一句大大的疑问。
嗷，谁毁谁贞操你也说清楚点，别钓人胃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