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续十几个队伍进入禁制，最后，新秀弟子群只剩最后一组，还有一个漠然站在暗处落单的人。
锦怜见那人竟站在新秀弟子之列，不免诧异，“程清？”
她旋即想起，上次程清犯下大错，据说被废了大半仙力，修为一次降到炼气期，看来他是在这短时间内再次修炼筑基，才会被放在那么尴尬的位置！
显然的，他和她一样，被所有人排挤。
江宁雪带着最后一支队伍正要进入禁制，看见锦怜正望着站在暗处的程清，瞠目发呆，江宁雪嫣然而笑。
“哎呀，真巧，怎么只剩锦怜师叔和程师兄呢？不过正好，程师兄数次出入梵天境，早已不是新手，锦怜师叔若与程师兄一组，两个人可比其他队伍里都是新手要强得多。你们就两人一组，没问题吧？当然，要是觉得这样太危险，锦怜师叔和程师兄这回可以放弃，等下次试炼如何？”
锦怜已经气得眼前发黑。
没问题？哪里没问题了？其他队伍都是至少五人以上，现在只有她一个毫无经验的新手搭上一个功力大退重新筑基的修士，这不是分明要逼她自动放弃梵天境试炼！
沉默的程清，主动向锦怜走去。
“可以，我接受。”
他一走动，锦怜才惊觉，程清究竟哪里不对劲，他的右腿隐隐拐着，程清的腿，竟然瘸了！
“你的腿……”
程清淡然扫她一眼，继续拖着右腿向入口走去。
“怕我拖累，妳可以不下去，我不愿放弃。”
放弃？她又何尝想放弃！一定要经历梵天境试炼，她才能得到更多修炼资源和外出接任务的自由空间！她才不放弃。
“两个人就两个人，我也同意。”
倔强的锦怜追上程清，在禁制入口彼此注入灵力到对方手环，接着同时御起自己的仙器，跃入谷底。
一进梵天境，锦怜立刻感觉东方传来一股异常巨大的水气翻涌，隐约夹杂古怪的波动。
“魔气？”
程清的眼神同样也落在那里，没等她开口，程清便踏着他的锁链飞鎌，向东方疾行而去。
“去看看。”
两人到了东边的大湖岸旁，隐身树丛，湖面波涛汹涌，已经飘着一批小魔物的浮尸，而湖心上空有一袭橙衣正御剑盘旋，诱击潜伏在湖心内的最后一个黑影。
那人身姿利落至极，身手和法术配合天衣无缝，锦怜看得心荡神驰，忍不住想叫好。
“孟绝尘？难怪精锐小队就驻扎在附近。”那个驻扎处她刚才也看见了，江宁雪带着她的小队，浩浩荡荡的往精锐小队驻扎处里钻。
程清皱眉，掉头就要走。
“你不帮他吗？”
闻言，程清讽刺一笑：“帮？他是什么人，需要我帮？连他的队友都在驻地歇着，妳未免担心过头。”
“他不是火灵根吗？他的法术与水相克，怎么连一个队友都没留下来帮他？”
锦怜难掩讶异，孟绝尘再怎么厉害，面对的是水中魔物，水克火，他的实力总要大打折扣，怎会没人在岸边助他一臂之力？而且，她总觉得奇怪，那古怪的魔气波动不断在持续，稳定增加的速率令人不安，丝毫不象是浮在水面上那些小魔物能制造出来的动静。
“妳不知道孟绝尘一向独来独往，从无败绩？总之妳想留就留，我不想浪费时间，也不想与妳同行，各自散了吧，十日后，禁制出口见。”
不等锦怜反应，程清已经迅速飞远，藉着树丛掩蔽，眨眼消失无踪。
锦怜无奈，也懒得去追程清了，程清来过梵天境多次，他要是有意要扔下她，他根本无计可施，还不如待在原地把这场流畅的战斗看完，然后像程清所说的一样，十天后再去出口等他。
对现在的她而言，看一场高手实战得到的收获，远比自己主动去狩猎小魔物还要大得太多，而孟绝尘正好就是绝顶高手，他的身法不仅令人惊叹，也让她深有领悟。
锦怜决定把孟绝尘这场战斗看完，再考虑下一步。
然而，她才回过神，一抬头看见的却是湖里黑影终于破水而出，一条水蛇跃出水面，孟绝尘纯阳诀一击就中，那条水蛇竟在金光暴击的瞬间膨胀，化为一头矫健壮硕的黑色巨蛟，粗尾一甩，直接把孟绝尘连飞剑一起拍落湖心！
“啊！”锦怜惊喊，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再一睁眼，眼前已是一片波澜不兴的纯净大湖……
黑蛟不见了，孟绝尘不见了，风来波漾，那些小魔物的浮尸也全消失，简直就像方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但，她确定那不是幻觉。
她和孟绝尘之间的特殊感应还在，孟绝尘不会离她太远，一定就在水里！
等了一阵子，孟绝尘还是没有出水。
锦怜待不住了，踏着上尊赠给她的流云靴，飞上湖心，唤出雾岚，将蓝色短剑抛入水底一探究竟。
“返。”
然而，应该回到她手中的蓝剑，却隔着那层透明水面，左奔右突，怎样也冲不破那层水膜。
锦怜心头一凛，是湖水！这水有问题！顾家传承里提过，魔族有一种水中阵法，能阻绝灵力的传送！
这么一来，孟绝尘即使在水底出了什么事，他的队友也不会在求救手环上察觉任何异状。
她本想立刻去驻扎区求救，然而，一路找她麻烦的江宁雪现在人就在那里，而他们的手环也不会显示孟绝尘出事的异状，想必不会有人相信她的话──
她迟疑的短时间内，孟绝尘刚烈的火属性灵气……似乎淡了点。
不行，再拖下去会来不及！
锦怜慌到极点，反而不紧张了，她脑中迅速掠过一次顾家传承内记载的水魔阵破解法，那黑蛟不是寻常魔物，而是阵眼，牠受到攻击后才发动水魔阵，只要斩灭黑蛟，阵法不攻自破。
她只要驱动天衣结界，可以在水底呼吸自如至少一个时辰，现在的她轻易便能驱动雾岚压制方才那头最多只有五阶等级的黑蛟，斩魔蛟的重责大任就交给孟绝尘，一个时辰理应绰绰有余！
锦怜深吸一口气，藉着梵天境内的魔气掩蔽，启动口诀，透明的天衣旋即从她身上剥离，泛出流散清光，她浑身包裹在天衣制造出的结界里，窜水若箭。
孟绝尘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懊恼。
……是他大意了。
身周全是强大水压，铺天盖地的几乎要压碎他，他身上所有灵气都封在水底，传不出去。
黑蛟非常狡猾，先吞噬魔尸增加自己灵力，又怕他纯阳诀，不愿与他再次交锋，只是一直在水底盘绕，制造无数水压波动，大概知道他是火灵根，想要就这样慢慢把他灵力在水底抽干。
孟绝尘一怒过后，即刻静下心来不再抗拒，他手持长剑，站在波流上随水浮沉，将自己的灵力散溢降到最低，不露半丝破绽。
他在沉入水中那一刻便感到灵气被阻绝，手环上的求救讯号当然也发不出去，他明白不会有人来助他，即使知道是中计了，他也必须靠自己杀出陷阱。
黑蛟的算盘打得很精，若是其他单火灵根的修士，只怕已无计可施，真会活活在水底被牠磨死！然而，黑蛟不知道，孟绝尘打从出世修仙的第一天起，便随身佩带着让他可在水中补充灵力、呼吸自若的水属性至宝──千年麒麟髓。
黑蛟把他的火灵力困死湖中，那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湖水被孟绝尘身上不断散逸的火灵力搅动，能量无法传出水面，渐渐的，水中温度开始一点、一点升腾，孟绝尘脸上的悠闲，亦渐渐加深。
就算魔蛟再狡猾，也没料到会弄成这等局面，不曾待过如此高温的湖水，很快就烫得牠受不了，再也没办法轻松自如的游出无数漩涡困住孟绝尘，牠干脆一扭身，庞大圆肥的身躯径自冲着孟绝尘撞去！
他才准备正面迎敌，不远处蓦地传来熟悉的少女清叱。
“去，困死牠！”
无数道孟绝尘曾经见过的蓝色剑光，在水中凝出上百冰椎，纷飞钉来。
“幽冰万剑！”是雾岚？
千百冰椎，纷纷冲黑蛟刺去。
“嗷──”黑蛟不敌锦怜的水法术，被千百冰柱猛然钉在湖底，厉声嗷叫。
黑蛟被钉住了，但牠皮厚鳞坚，并没受伤，然而，孟绝尘却嗅到新鲜的血腥气，淡淡瀰漫……
那些密集冰刃，有一支半路脱队，对准他，混乱中偷袭得手。
孟绝尘垂下眼帘，面无表情的瞄了眼自己进入梵天境后得到的第一道伤口。
……破相，伤在左半脸。
几百支冰椎准确稳固的刺在黑蛟四周，钉成一个牢笼，都没把牠钉出半个血孔，却独独有一支剑失了准头，刺上他的脸。
不论怎么看，都是故意吧？
他心里顿时冒上一股不知何等滋味。
孟绝尘从没想过会有人来帮他，她来了，已令他讶异，不过，分明是要助他，却还要用通心的剑灵在他身上偷袭出个伤痕，她究竟存的什么心？
不是真心情愿想帮他，又何必来！
有点不悦，又觉可笑。
孟绝尘微皱起的眉向后一挪，看见那道包裹在淡淡清光中的女子身影：水底，衣裳贴紧她的身躯，尽显婀娜，一张佼丽明亮得难以想象的笑颜，那貌美少女，起初是邀功似的对他绽开灿烂笑颜。
“顾锦怜！妳──”
孟绝尘的喝斥声，骤然断了，这是顾锦怜？她一直是这个模样的吗？怎么与他记忆中，不大相同？
他记忆绝佳的脑中，有一时的搜索空白。
这时，孟绝尘忽然惊觉，在此之前，他总想避开她，其实不怎么记得她的长相。
四目相对时，锦怜本来粲然得意的美丽笑脸，忽然僵掉了，她也看见了孟绝尘脸上那个正在飘血丝的伤口。
“小师叔！你受伤了？”那头魔蛟这么厉害，居然能伤得了他？
孟绝尘凝滞的颊畔，正泛出一道粉色血丝，将他那张俊美刚毅、无懈可击的五官，反衬出一丝异样妖娆的风情。
“对，幽冰万剑刺的。”他依旧省话。
啊？
锦怜尴尬得整个人都顿住，就差没捂住脸，把自己也跟那头黑蛟一起埋进湖底烂泥。
“抱歉我还不熟练……对不起，对不起小师叔！我不是有意的，你没事吧？”
“……”
孟绝尘猛地收回眼光，掌中捏起金光，向前击出。“危险，避开！”
锦怜都还没意识过来，胸口已经一疼，竟是那头被困湖底的长角黑蛟发出一团煞气，绕过孟绝尘偷袭她！
下一刻，水底金光如雷，黑蛟已发出凄厉喊叫，纯阳诀洞穿牠的魔核，大量鲜血与污泥骤然翻涌，锦怜连忙窜出水面，纵有天衣护体，她还是被黑蛟偷袭时强烈的煞气震得胸口发疼。
“好险！”
飞在水面上，眼看湖底血色与黑色不断翻搅，连带刚才被黑蛟吞下的魔尸也全都又冒了出来，整座湖的水温已近乎沸腾，象是一锅炖煮魔物的汤，汩汩恶气翻涌。
黑蛟在做最后挣扎，与孟绝尘缠斗，湖底的魔气和纯阳诀，都是前所未有的惊人盛炽。
要不是孟绝尘提醒她快撤，只怕连天衣都抵挡不住这股魔气！
锦怜恶心得昏眩，胸口一阵气闷，她按住胸膛，急急退到岸上，惨白着脸喘气。
自从筑基后，她经脉里本来已经淡到极点的魔气，被黑蛟的煞气一击，竟有卷土重来之势，缓缓从她身上散逸而出。
“不妙……”
此时，重新穿回天衣便可遮挡魔气，但她第一次脱下天衣，天衣正在因应她的程度产生蜕变，这变化需要一些时间，她要再次穿上天衣，至少得等到一个时辰后。
孟绝尘是知道她有魔气的，但这点却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这里突然出现这么大的动静，精锐小队很快就要赶来了。
因而，当孟绝尘手握长剑，破水而出之时，锦怜顾不得他满身血腥煞气，立即奔到他面前，厚着脸皮，可怜兮兮地恳求。
“小师叔，我身上残存的魔气被那头黑蛟引动，需要找个地方待着，尽快平复，小师叔，你能不能暂时替我护法？一个时辰就够……”
“护法？”他淡然扫了她一眼，虽然还是如昔的面无表情，却冷冽得令她心惊。
“……小师叔？”
蓦地，锦怜闭了嘴，她直觉孟绝尘似乎有哪里不对，她立即退离数步。
“妳是魔，却要我护法？”孟绝尘眼神疏漠地望她，淡红湖水顺着他颊上的伤痕，慢慢流淌，他忽然浅笑起来，眸底笑纹狭长。
──说不出他脸上的笑容是慈悲，还是残忍。
这一刻，锦怜觉得自己眼前是个风华无俦，俊逸傲绝，但根本没有情绪的陌生人！
纯阳诀瞬间发动，击中她毫无防备的身体，锦怜吓得心脏险些停下，却惊觉自己并不痛，那些金光，不知为何竟顺着她手腕，流入她手中，被雾岚吸收了！
“小师叔，我是锦怜！”
“我只知，妳是魔。”
不对，孟绝尘眼神血红，浑身上下都是咒气！
“这湖是阵中阵！”锦怜顿时明白了，那头黑蛟在湖底不只是魔水阵阵眼，还是阵中阵，杀了黑蛟后蛟血混入湖水，再沾上人的伤口，就会进入另一个咒阵！
孟绝尘已落入幻术！
幸而，他刚才在水底已被黑蛟拖了一阵子，又中了咒，或许也受了内伤，灵力和行动力都减弱许多，锦怜提起全副精神，勉强躲开孟绝尘的攻击。
要破咒不难，只需要把他身上沾染的咒血除尽，这只要一个清净咒就能办到，但是，要在他身上施清净诀，却必须能碰到他的身体才行──
她咬牙：“抱歉了，小师叔。幽冰万剑，去！”
成千上百的剑刃，带着丝丝寒意，直向飞在空中的孟绝尘袭去。
入咒的孟绝尘瞳孔一缩，层层封印的记忆深处，忽然炸出几乎完全相同的一幕！
杀气凛然的无数冰刃，杀向他，和他怀里，最珍贵的那人──
胸腔处，可怖的痛楚惊涛来袭，痛得他一时停滞，没能躲开那万道冰刃。
孟绝尘浑身一颤，在无数冰刃窜来的同时，他身旁真的出现了那个长发飘散的女子，他想也没想，伸出手臂，在冰剑乱窜的紧急时刻，及时将她扯入怀里，比那时更紧的，牢牢护着她。
失去她的那种撕心之痛，他不能再承受一次，绝对，不能。
他残存在身的仙力，毫不考虑的全化为金色屏障，彻底笼罩两人，力量强得足以抵御任何突袭！
“小、小师叔？”锦怜被这阵仗吓呆了：“你清醒了吗？”
又想杀她，又倾尽全力救她！孟绝尘到底陷入了什么幻境？他到底清醒了没？
但，当他眼中鲜红随着耗尽仙力而逐渐消褪，那双从锐利变得朦胧的眼神，却盈满了让她心跳差点停止的情意，与一种，深邃得难以想象的温柔。
这是，孟绝尘？那个冰冷的人，褪去了霜雪，原来，也能有这种神色……
“我会护着妳，决不再，让妳受伤。”
拚尽全力挡下一击后，金光开始散逸，孟绝尘慢慢阖上双眼，陷入昏迷前，脸上仍是雨霁初晴的浅然安详。
青年高大的身躯，沉沉的压在她身上。
“孟……孟绝尘！你、你醒醒……”
锦怜一阵莫名羞涩，慌得她一时忘了对雾岚的操控，幽冰万剑原本牢牢框住两人的冰牢，瞬间碎散，她和孟绝尘同时从空中翻倒，再次沉入湖底。
即使如此，他的手臂依然紧紧箍着她，以一种即使自己碎尸万段，也会护住她的姿态。实在，靠得太近了！
近得她都分不出，后来鼓进她耳膜的，究竟是她，还是他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