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锦冷酷厌弃的眼神、欲击杀她而后快的恨意,再加上他的重弩每一招一式都是针对顾家传承的天雷法术,恐怕他早已看破自己就是顾家骨肉,更是他的亲生女儿,尽管如此,慕容锦却比其他人都残酷的对她赶尽杀绝,叫她如何不绝望心冷?
转眼间,只见雷弩已又再次开始蓄雷,没想到,第一个出面干涉的竟是暴跳如雷的慕容钊。
“六弟!你肉身尚未恢复鼎盛,连驭飞仙器都困难,怎能承受施放两次天雷?快住手!”
慕容锦迭声咳了起来,声音却依旧冷酷坚定:“大不了肉身再毁一次,重新闭关塑体便是,我又有何惧?”
“六弟!”
“六叔,不可……”
锦怜身心剧痛后,五感不由自主的封闭,那边慕容钊和慕容斐还在竭力劝阻慕容锦无啻自杀的行为,那些嘈杂她逐渐听不见了,识海却瞬间变得更冷静清明:有这样一个克星在此,正面迎战实在太过不智,她本能选择钻进正下方离自己最近的一道江流,就要水遁而逃。
昨天被锦怜戏耍过的人,追了一阵子才恍然大悟,高声喊起来:“此女会水遁术,不能让她入水。”
这时,无论想杀她想活捉她或觊觎她美色的追兵,全都一致祭出手中法宝的终极杀招,漫天盖地压下,竟是为了夺她身上突破境界的法宝,不惜杀得她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一片破魔的钺形法宝追得近,直接沿着她刚被雷劈中的焦炙伤口,深划入她重伤的肌骨。
撕心之痛传来,锦怜眼前一黑,眼看水流就在自己脚下五尺,她又怕慕容锦的第二道雷不知何时就要蓄势完成并击出,干脆收回全身防护,全拿来催动足下飞行仙器的飞速,重重下坠。
然而,就在她即将碰到河水的瞬间,一面巨大灵气网,竟突然从水底被拉起,锦怜整个人就如自投罗网般被兜了起来!
只差半寸的救命河水,顿时在视线中晃远。
又是谁?不可能!怎么会有人知道要在此江段瓮中捉鳖?好像有人早知道她打算要从这里逃走一样,竟在整条江里布下滔滔巨网!
难道又是慕容锦?不,不对,水遁术根本不是顾家传承里的祕法,他怎么可能知道如何破解?
这么大的陷井网,铁定要耗费无数灵气,而且必须早早就布置完成,对方完全是守株待兔,誓在必得!
锦怜被横跨整条大江的灵气网震惊了。
这迎仙居附近最有名的,就是江流水井多得难以计数,这也是她把地点挑在此处的最大原因;即使有人事先猜到她能水遁,又怎么可能如此精准地预测出她将要逃到哪一条河去,而预先布下这么万无一失的陷井?
锦怜满心绝望,不可置信,一口硬气再也提不上来,刚才被剧烈撼动的道心,本就让她难以维持平日的实力,此际慌怒攻心之下,眼前真的陷入无边黑暗。
恍惚间,锦怜仿佛听见那个兜住他的老道人,浑厚苍茫的高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老道那侄孙果然说的对,瓮中捉鳖,可也!”追兵们顿时弄不清楚状况,当然也看不清江水茫茫处到底出现了什么人,只隐约能看见,那女魔修被人用一面灵气满溢的滔天大网兜起,扛米袋一样扛在肩上。
再仔细一看,抢走那女魔修的人,原来是个白发白须白得都溶进江雾里的老道士。
马上有人沉不住气怒喝。
“你是谁?快放下网,交出人来!”
“你又是什么东西,也敢与老道叫板?好好好,想要网子是吗?给你!”
突然,一面沾满水底污泥虾蟹鱼腥的巨网,在那老道的咒法指挥下,从另一区段的江底迎面张开来,乍然横在所有追兵面前。
飞得快的人闪避不及,立刻撞上去,沾上一身臭鱼烂泥,如果仅止于此就罢了,更可怕的是这面脏网上居然系着无数铃铛,每有一人撞上,就不断发出近似于尖锐指甲挠过金属的刺耳尖叫!
噪音和鱼腥味的双重攻击之下,连元婴修士耳中都被震得渗血,追兵们一下子全被困在江中大雾之上。
而且,那面又臭又腥的网上面不知还附加了什么咒,所有人的飞行法宝一碰到网上烂泥便立刻失去灵力,于是,不少人落水的哀嚎和噗通声,欢脱热闹此起彼落,不绝于耳。
这些平日高高在上的修士哪受过这种羞辱?
所有人都希望后来者能帮自己,或者谁敢紧追上去,偏偏这怪网横在眼前,后来者看见前面其他人的惨状,哪肯犯傻的去触碰那网子?更不用说去追那个白发怪老道了。
众人只好咬牙切齿听着那老道狂傲的笑声逐渐远去。
“如何?老道自创的掩耳盗铃,够呛的吧?汝等出手不知轻重,竟打算私下将纳天监悬赏活捉的罪魔挫骨扬灰平分法宝?此等破事,老道路见不平岂能不管?你们喝口水冷静下,如果还不死心想讨人,大可来寻我,老道坐不改姓行不改名,皇族孟氏第一代修仙小王爷,孟十五爷是也。”
皇族孟氏修仙第一代,孟十五!
此人名号一出,后面追兵再不死心也不敢追了,就算被耍弄到气得吐血,也只好狠狠的再咽回去。
因为,孟十五这厮根本是已经近千岁的化神期老鬼,也是千年来咏兴大陆上唯一一名确定拥有肉身飞升实力的修士!
然而,孟十五却不明原因的贪恋红尘,不肯升仙,这数百年来,他一直藏在深山老林躲避雷劫,不愿渡劫,守在这片大陆上做他的逍遥地仙。
再多追兵,在这么一个连仙界都拿他没办法的狡猾老鬼面前,即使十个元婴修士也不够他塞牙缝。
只是,没人知道这老鬼到底何时居然又回到皇城来抛头露面了,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女魔修一旦被他带回孟氏,所有人便只能等着她被公开处刑,而她身上那些逆天法宝,也必然会因为孟老鬼向来追求的公平原则而被当众毁去,所有人肯定连一口汤都分不到了。
一场追杀,便在几拨人满怀兴奋而来、满腹怨气而回的情况中,暂时消弭,但整座皇城修士群体里风雨欲来之势,却更加暗自弥漫了起来。锦怜一直身陷梦魇,怎么逃也逃不开。
一会儿是小时候,娘亲为她说着顾家传承的故事,那温柔却执着的眼神,“锦怜,你要记着,你是顾家百年难逢的绝顶灵根,顾家传承定要在你身上名动天下!”
一会儿是上尊浮在青石峰上,淡然审视的目光:“我止风的徒儿,谁说你不能自傲?又有谁敢说你错?你这软性子确实该改改,无论傲骨傲心都须兼具,不可有所欠缺。”
一会儿她又变回了住在魔山脚下的穷修女儿,她爹憨厚的笑着,用宽厚手臂抱她,好像她长大到十八岁的这些过程,只是一场虚无的幻梦。
锦怜激动的向爹爹冲过去,“爹!”
“锦怜,来……”然而,却在触碰她的那瞬间,爹的脸疼痛扭曲,一只手臂忽然被空中无形的力量扯落,硬生生落地,消失。
幼小无力的锦怜吓得发楞,忽然,她感觉自己的身形一下子长大,足踏流云靴、手握雾岚,全是她对战魔物时最熟悉的打扮,然而,她还没从剧变中反应过来,就感到背上一阵灼烧剧痛,疼得她没忍住一声痛喊,“啊!”
她红着眼极目望去,那个憨厚而断臂的体修早已不见踪影,她身后腾空飞着一个长得与她极肖似的美男子,面无表情驭器而走,手中仙器如鞭,一下一下重击在她背上。
“认仆作父,这就是我慕容锦的好女儿?顾妍既然肉身衰败早死,顾家传承必然已在你身上,交出来!否则,这批蝼蚁,我一个一个杀。”
顾妍的墓碑,下一刻便被慕容锦摔在她眼前。
随着碎散的裂碑声,她听见两个孩子的哀哀哭声响起,断臂的顾章与他妻子,还有他俩的一双小儿,全都齐齐跪在锦怜面前,哭着求她:
“大小姐,老仆断了一只手臂,早已与死无异,可是孩子……别让他杀孩子,这两个孩子,才是顾章真正的骨血……快,你们快喊姐姐,求姐姐救命……”
两个刚开始牙牙学语的孩子,惊恐而口齿不清的喊,“姐、姐,姐姐姐姐……救救宝儿,救救彦儿……”
锦怜心头有一点怜悯,却有更多不情愿。
姐姐?不,她才没有弟弟妹妹!娘亲身子极弱,她的出世便已耗尽娘亲心血,她根本不会有弟妹!就是多了这两个孩子,她才永远失去了憨厚而温柔的爹……
不要!她没有弟弟,正是这两个弱小的孩子,抢走了那个宠她十几年的爹。
慕容锦微笑,冰冷言语如蛇:“你尽管慢慢考虑,女儿,别说亲爹未曾疼过你,这贱仆的两个孩子,岂有喊你姐姐的资格?碍我女儿的眼,该杀。”
凄厉的哭喊响起,两个孩子的头颅滚到她面前,溅了她一身血。
锦怜手足冰冷,手里明明握著足以抵抗慕容锦的武器,她却动也不动,木然的看着顾章和他的妻子忽然疯了一样,以同归于尽之势扑向强大的慕容锦,慕容锦挥剑便斩断两人心脉,顾章死前,牵着妻子的手,艰难抱住两个孩子的无头尸,像以前保护锦怜一样,他如今保护着自己真正血脉之亲的家人,再也无视锦怜,直到咽气那一刻,也未曾向她再看上一眼。
锦怜眼前完全模糊,胸口绞成一团的剧痛,她一身的力量都在流逝,识海却顿时空明起来。
她明白了,原来,这才是她内心真正的邪恶和恐惧,她心底一直不肯相信,那个向来憨厚温柔疼宠自己的人原来只是顾氏的一名家仆,而她真正的爹,却是个卑劣鄙薄、连妻子娘家都能杀害的贪婪修士!
她身上,有一半流着卑鄙的血液,甚至,她的容貌与那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像。
这才是横亘在她内心,跨不去的槛。
这才是她贸然不管生死,宁愿牺牲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也要查出真相的原因!
只因为她心底还有那么一分侥幸,她想证明,顾章说的不是事实。
然而,在遇上慕容锦连驭飞仙器都力有未逮,却仍坚持聚天雷追杀她之后,锦怜心头最后一丝希冀都毁了。
她身上确实流着一半灭门死仇的血,毫无疑问。
那么,她顾锦怜又是谁?
又该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