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风微笑,准备收官。
孟绝尘清俊的眉眼间,无数懊恼点染其上。
“叶如岚,你此生确实胜之不武。”
止风听懂他言外之意,却不在乎他的无礼。
“那也未必,她只当我是上尊,除了敬重,并不亲近,她不知我迟了一天启程,以为我离开了才敢这样肆意自在,若知道我还在,她必然不会这样开怀。既然事情已谈妥了,此局又是我胜,便留我独享月色清静,你去替我守她一晚如何?”
“无须你吩咐,你都慢了一天出发,还是尽快启程吧。”
孟绝尘很快不见踪影,止风唇边笑意长久不散。
“这性子真傲,比前世更不讨人喜欢。”
*
青石峰上,锦怜正专注于凝神守一,一缕魔气游走天衣,天衣缓缓显出白绢丝纱的半透明形态。
她能感觉随着天衣的展开,她的眉目也在舒展,无形中卸了面具一样的轻松,天衣内可以传音的功法,也在她脑中浮现朦胧影像:
一个乌发垂散、头饰珠翠华丽的女子,恣意踩着娴熟的步伐,任凭天衣如袖在她手中翻飞,她浑身只裹着天衣,加上珠环翠绕的灵石饰物,随着舞步旋转翩翩,大胆张狂显露她完美的娇躯,当她开口吟唱陌生的歌谣,一身以各色珍奇灵石打造的饰品在她魔气催发下,更加异彩流转起来,不仅夺人眼目,更慑人心魄。
锦怜目眩神驰,依样迈开步伐,唱起歌来。
不知过了多久,锦怜还在低回浅唱,她脑海中那女子的歌舞却已经结束,女子将眼神投向虚空的某个方向,唇角含笑,娇嗔:“想看师父,便光明正大的看,何必偷窥?”
“没偷窥。是师父自己交代我这时辰送衣裳过来的。”
挺立一旁的美少年叹息,那声音,比起女子动人心魄的嗓音竟毫不逊色!
锦怜的视角此时和那个美艷至极的“师父”同步,她唇边一直挂着娇媚的笑,半裸的缓缓朝还未长开但已能想见未来将有多俊美的“徒儿”走去。
“帮我。”美艷师父意态慵懒站在美少年徒儿身前,她现在改成半噘着嘴了,挑逗意味不言可喻。
少年的眼神不闪不避,连脸红也没有,只一双狭长勾人的桃花眼无奈瞇起,随即利落展开那件镶满宝石如粉色花雨的漂亮长袍,双手稳稳滑过美艷师父的光滑凝脂,替她拉拢衣襟,折妥衣襬。
最后,他熟练的摊开腰带,双手穿到她背后,接着就要往前把腰带扎上,就在这一刻,美艷师父清脆的笑声娇狂扬起,她的动作快得令人看不清,只见她衣襟再次敞开,那条腰带反客为主的落在她手中,勾住少年后颈,少年一下子便被拉进她衣袍里,两人在那件松敞开的华丽袍子内,肌肤相触的紧贴。
“师父,三位魔尊待会就过来了,快别闹……唔……”
听见少年的声音忽然被闷住,换成有些压抑的喘息声,锦怜即使看不见那件长袍遮蔽下发生了什么事,却也能猜到一、二,锦怜整张脸涨得通红,歌有点唱不下去,微微一滞,走音了。
很快的,美少年挣脱出来,脸色有些阴沉的向后退,一双桃花眼稍晕染嫣红,眼神却还是清明透澈。
美艷师父放肆笑着,自己扎好腰带。
“炎翼,你这么可爱又美味,偏偏师父的媚术就只拿你没办法,好令师父伤心你知不知道?”
被唤作炎翼的少年,桃花眼一眨,舌尖舔舔水润的唇角,终于有了上扬的弧度,他的声音充满不招摇的媚惑,但那话语间的轻狂,与他那美艷师父其实如出一辙。
“这表示,师父妳再不勤加修练,等我赶上来以后,到时该是谁吃谁,还是未知数。”
美少年那抹勾人的纨绔笑容,怎么看怎么熟悉!锦怜吓得连魔气运转都停了,脑中画面登时消散。
她明白了,这陌生的艷丽女子,就是天衣的前任主人,而被唤作炎翼的少年,就是尘的主人,那个偷偷利用尘的躯壳溜出来见她的“丹青子”──
恐怕是被这个师徒暧昧的情景刺激得不轻,另一个场景截然不同的破碎画面,蓦地在锦怜脑中闪现:
青年的背影在山雾缭绕中影影绰绰,锦怜不知道她正透过谁的眼神在凝视着青年,但她听见那女子朗声一笑,扑上去毫无顾忌的抱住那个仙气殷盛的背影,骄傲得象是拥住世间唯一的珍宝。
“还在等师父?可以了,走吧!”
青年转身,俊秀的眉目令锦怜又是一大震撼。
“师父。”
那青年,赫然长着一张与尘一模一样的脸!
但他却不是锦怜所认识的魔玉傀儡的冰冷,这个俊逸出色的青年,眉间生动灵活地写着淡淡无奈,淡淡宽容,淡淡欣喜,还有,深沉的情意。
“尘!”
锦怜忍不住喊出声来。
“妳喊我做什么?”
带着好奇询问的声音,几乎是同一时间便在她身旁响起。
“……?!”
锦怜吓得不轻,猛然回头,一下子就和孟绝尘的双眼对上,她愣了许久,没来得及察觉孟绝尘是否误会了什么,她立刻先想到自己在这里又歌又舞了半天,难道孟绝尘都看到了?
她羞得尖叫:“你怎么进来的?这里明明有上尊的禁制!”
“摩天岭也有剑宗上尊的禁制,妳那时还不是进去了?”
“这分明不是同一回事!难道上尊的禁制被破坏了……”但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啊?
“放心,禁制好端端的,我手里有上尊许令才进得来。”
孟绝尘一纵身,坐在止风上尊的青石台,一点都没有自己是不速之客的自觉,反而旋出一把玉笛,自来熟的催她继续唱歌:“妳方才唱得不坏,就是错了两个音,我替妳和着,妳先听一遍,瞅准拍子之后妳再唱一次。”
锦怜目瞪口呆的仰头望他,这家伙闭关后再出关,居然结成金丹,他的实力隐约又与她拉开,正是如此她才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外人入侵。
悠冉悦耳的笛声响起,果真一拍不差的正是她刚才随口唱的那首〈鹊桥仙〉,这是哪门子的神发展?
也因为她仰视孟绝尘,这才发现,他高高抬着的颈子上有点泛红,唇角是上扬的,笛声也未免太欢腾了些,好像是既害羞又窃喜又不想被她发现的某种伪装啊……
锦怜傻了一下,突然福至心灵的懂了──
难不成孟绝尘以为自己是边想他边唱歌,才喊了他名字的?!
锦怜当然不敢直接向别扭小师叔确认,只好面无表情的忍笑……
误会就让他误会了,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至少此刻悠扬的笛声远远回荡山间,为寂夜添了丰富色彩,确实十分动听,这样唱起歌来应该比清唱还要有诚意的多,尘应该也会喜欢才是。
锦怜很勉强才忍住不笑出声,却没能忍住脸上笑意。
在孟绝尘将曲子吹奏第二次时,她再次催动天衣,清歌曼舞,与带着灵气的笛声相应,锦怜整个人融在笛韵月色中,灵气运转十分畅快,不知不觉她嘹亮的歌声已让笛音成为陪衬,一曲舞罢,最后一个音沉落,锦怜正好转向孟绝尘,她自豪的扬起脸:“小师叔,这次音都没错了吧?”
悬着紫色流苏的玉笛离开他唇峰,孟绝尘翩然如鸿,落在她身前。
他湛湛的眼神,也在看她。
“锦怜,我叫孟绝尘,不叫小师叔。”
风,一剎那都静了下来。
锦怜的心脏鼓譟着,盯着他缓缓开阖的嘴唇,浅绛色的唇稜角分明,此时也是水色润泽,和天衣影像里被美艷师父轻薄过的美少年徒儿一模一样……
鬼使神差的她开了口。
“孟绝尘,前世你我是师徒俩,对吗?”
笛子又在空中打了个旋,紫色流苏转瞬消失,又被孟绝尘藏回随身空间,他眸间的笑意殷殷犹在,眉眼堪称温柔。
“妳说是,那就是。”
“哦。”
“还想问什么?”
“没有没有。”
锦怜胡乱摆手应了一声,埋在心里真正想问的那句话,怎样也没胆子当着孟绝尘的面问出口了,即使他此际看起来再怎么温和无害。
……我那时总是为老不尊的轻薄你吗?
太糟了顾锦怜,妳前生到底欠了他多少风流债……唉,看孟绝尘一开始对她的那副凶神恶煞劲,前生绝对没少受她的气,搞不好还有其他孽债也说不定,她此世只怕是专门来还债的吧?
一想到刚才前世片段里,面貌像尘一样出色的青年盯着自己师父,眼中满是眷恋孺慕的情意,锦怜心里就酸涩,自己不知亏欠过他多少,孟绝尘如今都记着,她却一点也不记得。
“这给你。”
锦怜脑袋一热,这时就捧出本来想拿来和孟绝尘谈条件的那套混元珠软甲,推到他手里。
孟绝尘对着整套灵气沛然凛冽的防具,纵然他从小不缺好东西,也被震慑了。
“这嵌的不是灵石,是混元珠?”
混元珠可是稀有灵物,是黑曜融岩恰好裹住五色精髄而形成的珠子,可以提升任何属性灵器的等级,平时一颗都是难得的无价之宝,现在这套防具上竟有完整的五颗,恰好各自泛着五行灵光,硬生生将这套原本只是中品中级的软甲,直接提升到上品顶级,堪比有市无价的仙品!
“杀了只魔兽,意外在魔核里发现的。”
“为什么要送我?”
不为什么,本来想跟你换宝物,只是不小心头一昏就提早拿出来了!现在她要收回也不是,此刻对着孟绝尘异常明亮的眼神,如果她提出这其实是要换他家传至宝的,她都不敢想象孟绝尘的脸色会变成什么样子。
骑虎难下之余,她只好铁了心,真的当作这刚好要送他。
她心里有最后一丝微薄的希望,她记得孟绝尘是有名的绝对不收他人无故赠礼,希望他待会能保持一贯的高洁贞廉风范,干净利落的把这套仙品退回来给她。
“不……不为什么……”锦怜被他灼亮眼光看得心虚,别过脸纠结:“你老是单打独斗,要像上次那样多危险?我想你缺一套顶级防具,也没想那么多,就请人打造了。”
“谢谢。”
看见孟绝尘一气呵成的道谢和收纳动作,锦怜都僵住了。
不!不要这么顺手若无其事的就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收进自己纳物袋啊!
小师叔你保持二十三年的清廉贞操为何要毁于今晚?可不可以改天?改天不行吗!
锦怜欲哭无泪的盯着孟绝尘系在腰间的纳物袋,心里正为自己那套价值十万上品灵石的仙品防具猛淌血。
“以前妳也送过我一套衣裳,但这套,我更喜欢得多。”
正在满地捡心碎的锦怜,居然被那笑容晃得忘了眨眼。
那笑,带点孩子气的坦率,羞涩的欣喜,混着一抹双肩扛天的傲然男子气概,孟绝尘绝对没有其他人见过的这一面,看痴了锦怜。
“去睡,明日还要陪魏恬试炼不是吗?今晚我留此守夜。”
锦怜整个人晕乎乎的,无数句要把宝物讨回来的咆哮心思都化作乖巧的一个点头。
“好。”
青石峰上,春水软絮的笛声,伴锦怜一夜咬牙懊悔和辗转反侧,不过,让她反覆想起的倒不是那十万上品灵石,而竟然是孟绝尘那个清晰得过于亲近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