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的第八层禁制,透进一丝光,炎翼懒洋洋的睁眼,是尘正撕裂空间,从天色诡谲变换的第四层回来。
即使尘还是那一脸淡然,炎翼却敏锐察觉他的神态与平时相比有微妙不同。
“怎么?发生什么好事?是那个枯掉的泉眼终于恢复了?”
尘去年在第四层禁制真的找到一个干枯的湖,炎翼直觉那就是记川,偏偏第四层禁制的天象阴晴热寒兼具,就是几年来从没下过雨,炎翼无计可施,也只好干等。
“不是,那湖还是干的,没变。”尘老实的摇头。“是她唱了歌,我听见了。”
“哦?那表示她已经学会天衣的第二层功法,修为至少已达筑基后期,倒是挺快。”想起锦怜明媚的容色,炎翼本来阴暗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尘走到他身边,转了个话题。“你好些没有?上回被那魔闯过一次第八层之后,你就时好时坏。”
“魔?那东西连魔修都不是,只是最卑劣的魂傀儡。”炎翼不屑一哼:“那种自愿抛弃躯体让魔修炼化的魂傀儡,四处找机会寄宿他物体内,向来是被纯种魔族看不起的卑劣东西。”若非仗着没了形体,低等魂傀儡只要藏匿在花木草石之间就不易被灭罗沙禁制察觉,那种劣等恶物又哪能进得了禁制?
“但你还是受伤了。”
“伤的不是我本体,他是想毁我身上的伏魔钉!”
炎翼不悦,赤色眼瞳暗成夕阳血光。
被那人不人、魔不魔的怪物偷袭成功这事,丝毫不光采,他便不爱提,主要还是因为那魂傀儡不过是一团灰雾,也没察觉他对自己有杀气,炎翼当下确实轻敌了,一时大意才让他击中伏魔钉。
虽然不知道那魂傀儡的目的,但当时伏魔钉受损的动静不小,仙界竟没有丝毫反应,也没有倾注更多仙力稳固灭罗沙外的九层禁制,炎翼合理怀疑,仙界只怕也出了事而自顾不暇,那团魂傀儡不过是狂魔派来探他虚实的马前卒罢了。
魔界七尊之中,就属狂魔和他最不对盘,等到他拥立魔界新主而狂魔坚持迎回前任魔魁之后,彼此更是势同水火,而魂傀儡的修炼术正是炎翼最不屑而狂魔最擅长的阴损法术,只是,从前狂魔的魂傀儡祕法制出的魂傀儡向来没有灵识和智慧,但他上次遇到的却十分狡猾,简直象是自身拥有智慧一样。
它似乎知道炎翼以自身为阵眼驻守第八层,而倘若炎翼身上的魔力强过镇压仙力,整个禁制将出现力量失衡,到时第九层封印就会出现缝隙,因此,它一出手就只针对炎翼身上的伏魔仙器,而不是攻击炎翼。
他琵琶骨上的伏魔钉自从那次遇袭后情况就不妙了,不但逐渐失去仙力,更有即将挣脱的趋势,这时炎翼一动怒,那对伏魔钉就又被他日益丰沛的魔力推出几许。
偏偏炎翼心里很清楚,依照此地禁制愈来愈衰弱的仙力,只要他身上这对伏魔钉失效,将会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第九层禁制再也守不住,那些蛰伏人间、虎视眈眈的群魔将倾巢而出,救出前任魔魁。
他目前唯一隐约觉得不对的事只有一桩,前任魔魁就算被救了出去,也已经在镇压魔气的灭罗沙里被耗弱多年,还能以那副精力颓败的垂死之躯与新任魔魁和天界一争高下吗?
算了,那群狂热拥护前魔魁的人心里在想什么并不关他的事,他只是不愿意这禁制毁在自己手里,免得被仙界误会他是里应外合的间谍。
这些糟心事怎么这么烦人?有时想对尘吐吐苦水,但看着尘冷静得过分的眉眼,他往往又是沉默半晌,最后无奈改成“你再给我拿壶酒来”!今天好不容易有除了酒之外的其他新鲜事足够让他分心了……对于锦怜那个小女娃,说到底他还是挺喜欢的。
炎翼躺回石床,抬起手掌,将尖锐的钉尖,再次往自己肌理内慢慢压回去。
“她都唱了什么词儿,你给我说说。”纯粹的黑暗里,炎翼的声音若无其事,额上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一个魔尊,亲力亲为的往自己体内扎仙器,钉住魔气以免外渗,这事说出去还真不知该说是匪夷所思,还是可笑?炎翼心想,这种剧痛要是再多来几次,难保他不会因为太过不耐烦,一怒之下直接放弃这破烂禁制。
他耐得住黑暗、扛得住无聊、扛得住前任魅魔的各种挑逗,就是不耐痛,更受不了自己完美无暇的躯体有留疤带伤的可能。
尘一丝不苟的歌声,在炎翼痛得满肚子火无处发泄的时候,不带情绪的平稳传来。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你对我唱什么?”炎翼脸抽了抽,痛觉有一瞬间被喉咙哽了颗石头的窒息感取代。
尘,实在太不适合这曲子的风流潇洒深情万种,这歌怎么诠释都好,但最不适合的绝对是尘现在这一脸正经又冷硬的样子!
“不是我唱的,锦怜唱的。”
“……明白,别唱了。”
“是你让我唱的。”
“……明白,我的错。”
“可是我不明白。”尘是个好学生,有疑必问:“炎翼,这词我听不懂。飞星为何有恨?星星分明很亮,为什么要说暗?还有,『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又是什么意思?”
炎翼现在觉得琵琶骨不怎么疼了,因为单纯的尘问了这些棘手的问题让他脑袋更痛。
“停!总之那女娃的意思是,就算和你许久才见一面,都比朝夕相对的好!”
尘安静下来,炎翼大大松了一口气。
没多久,尘玉质冰凉的声音又淡淡传来。
“我也觉得,能和她许久见一次面,挺好,不过炎翼,我和你朝夕相对,也没觉得哪里不好。”
炎翼无力的躺在石床上,到处都是槽点而且是他自己制造的,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吐槽才好了。
“别说了,全是我的错……麻烦再给我拿壶酒。”
那团魂傀儡带给他隐约的不详预感,都被此刻的无力感给冲淡了。
隔天,孟绝尘和锦怜同时下青石峰,现身涤凤宗大厅,从这一刻开始,这场本该平稳开始平稳结束的小试炼,便不再平静。
锦怜随时都觉得背上有无数芒刺,扎得最狠的那道当然是江宁雪。
但江宁雪不愧修仙界第一美人之称,当她按捺下脾气,走过来对孟绝尘说话时,又是那副不染纤尘的优雅风姿,只是完全把仅距离她三步的锦怜当空气。
“绝尘,太后娘娘前些日子捎来消息,说许久未见儿孙,想念得紧,要我们一起回去探望,不如这次,你就别参加试炼了?”
“等这回试炼结束再说。我闭关荒废了整年的宗门任务,须尽快追回贡献值。”
“可是这种小试炼的魔物贡献值很低,你已是金丹修士了,没有一两个月的累积,无法达到足够的数量……”
江宁雪微微蹙眉,撒娇一样的凝视眼前玉立青年,那柔弱娇俏连锦怜都要醉了,偏偏孟绝尘目不斜视,不拿正眼看她,只是生硬的掷出几句话。
“要等我,就是三十日后,等不了,妳可以先回去探望。”
好一副松柏之姿,玉兰之质,寒冰之意,孟绝尘那语气冷得锦怜下意识搓搓手臂。但即使孟绝尘的态度再明显,江宁雪还是毫不退却的紧跟在他身边,刻意为之的那副“我就是和他亲近,就是和他在说外人插不了嘴的话”,令锦怜异常胃堵。
她想,肯定是一早起来还没吃饭的缘故……
才怪,想骗谁?锦怜暗嘲了自己一声,她都筑基辟谷了,吃饭一事可有可无,光凭辟谷丹或汲取灵气她也可以度日,说穿了,她就是不喜欢有人老是虎视眈眈费尽心机的接近小师叔,心里却不想承认。
不过比起江宁雪,她现在更加不喜欢那些慢慢从四周向这里聚集,打量起他们几人的揣测眼光。
锦怜不动声色,倒退一步、再一步、又一步……
“去哪?带我去妳的队伍。”
她的手被一只显然是火属性的炽热手掌裹住。
不是抓住,也不是捏住,是手指交扣的牵了起来。
涤凤宗大殿内此起彼落不少抽气声,没缺了锦怜的。
毕竟是绝对契合的体质,一旦肌肤相触她就觉得体内灵气流淌得更欢畅,连带着她的修为一瞬间都好像前进了一点点,舒服得令人明知在自家的宗门大殿、众目睽睽下被牵手,此事既不庄重又不应该,锦怜当下完全没想到要惺惺作态的甩开,只是呆呆盯着那只被孟绝尘那么自然就牵住的手。
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能这样近她的身,她却丝毫不觉得需要防备?
连不远处几位宗门师尊皱眉望来,显然不认同的表情,她也觉得无所谓了。
最终,孟绝尘还是没有跟他们同在一队,而是回到他应该去的护卫者行列,但这不妨碍魏恬在与锦怜共乘雾岚下山时,几乎手舞足蹈的得瑟。
“锦怜,师叔拉住妳那时,妳看到江宁雪的脸没有,别提有多精采了!”
“易宛师尊的脸也不惶多让,还好,任务看起来并不复杂。”
就是易宛师尊坚持不接受孟绝尘混进她们的组别,那表情严肃的,就差没在外人面前指着锦怜骂她败坏师门清风,但锦怜觉得这次好多了,易宛师尊再怎么不待见她,也因为她是本门弟子而稍微克制,不至于像韶裳派发布任务时,公开在众人面前便挤兑她。
“就只是京城郊区的小山村发现魔踪而求助,顶多遇上一、两头三阶以内的寻常魔物罢了。”
魏恬的说法没什么问题,这任务看似很轻易,因为人口密集的重要城镇通常会有皇室聘请的金丹修士驻守,更何况天子脚下的盛京?
皇宫内专职设有纳天监官署,官署内全是修仙者,连侍卫都是体修,更不乏元婴期修士坐镇,凡是灵智已开的高等魔兽,往往懂得避开此地,会在附近作乱的往往只是初出茅庐的二傻魔物。
不过锦怜毕竟谨慎,还是告诫了魏恬。
“话不是这么说,妳还没有接过外门任务,小试炼虽不至于太难,但只要人不在自家山门,都须小心谨慎。”
魏恬一脸不在意:“那也没什么,妳刚才没听到吗?罗师叔让我们慢慢飞,他们先去查探情况,也许等我们到了,任务都完成了也说不定。”
锦怜心里不认同,干脆不回话。璇玑门确实把魏恬宠上了天,刚才罗寒示意二人随后慢点过去,恐怕是打算要先帮魏恬把任务里较困难的部分都处理完毕,再让魏恬不费吹灰之力去采收成果,可是,这样一来不是失去了试炼的原意吗?魏恬居然也这么理所当然的接受了,她觉得有些失望。
这样一来,和江宁雪那等恃宠而骄、只等男修来追捧自己的貌美女修又有何区别?没想到,灵根资质甚佳的魏恬,也变成了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