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狼狈的魏书,总算找出藏在储物腰带里的一道隐蔽咒,他将符咒贴上洞口,外头的魔物再怎么凶恶,只要冲不破这道隐蔽咒,两人藏在山洞里暂时安全,虽然耳边还依稀听得到洞外魔物不甘心的吼叫,但知道牠们闯不进来,魏书还是大大松了口气。
荧光淡淡的山洞里,魏书浑身脱力,瘫坐在地,他终于开始有闲心和顾锦怜说话。
“没事了,只要撑到我家人来,就好了,顾锦怜,妳好些没?欸?妳怎么了?回话啊!怎么没声没息──”
没听到她回应,魏书不无担忧的转身,但,他旋即瞪大眼,摇曳微光下他对着那名披发盘坐的少女,大张着嘴,彻底失声。
这是那个顾锦怜?他眼花了吗?
魏书呆呆的揉了眼,又揉了眼,按照他的个性,本来应该已经大呼小叫的追问起来了,然而,那个静静盘坐角落的绝美身姿,面容上的坚毅和凛冽,却震慑得他只能打从心底蔓生出一种很陌生的向慕,连一丝亵渎的念头都不敢。
只是,他并没有直接相信这是顾锦怜,他的第一个念头是,自己刚才一定是被什么魔物施了什么幻术,才会把顾锦怜那个丑村女,看成此际这个风华绝代的天仙!
但,纵然是幻术造成的幻影,却真的太过美好,美得他舍不得吞下能够解咒的丹药,反正这幻术也只是让他眼里的顾锦怜变美罢了,没什么妨碍。
魏书屏息,安静的第三次揉眼,再睁开眼,他又一次发楞了,傻看着山洞里凭空出现的第三个人。
乌衣魑魅的青年静立在他身前,他的身影和面目,也是绝顶俊美得让人难以移不开眼光。
青年的剑指点在他额上,冰冷声音轻吐。
“寐。”
魏书立即失去意识。
*
顾锦怜的气息,被她根本无法控制的强大灵力和不断滋生的魔力,压制得愈来愈微弱。她会死吗?死在这里?不甘心,她真不甘心,鼻头一酸,顾锦怜的心忽然痛了起来。
不,她不能,有人在等她,肯定有人在焦急的等她!比如,她爹娘……
然而,蓦然跃入脑海的,却是一个模糊到了极点的男子身形,模糊到了极点的声音。
妳真弃我而去?妳怎么狠得下心?
他所呼唤的名字,她听起来好像很陌生,又像异常熟悉,他的声音空洞得彷彿已没有生息,又像饱含着天地间无法消散的浓情积怨。
顾锦怜太阳穴发胀,怎么样都挥不去的痛苦,疯狂盘旋。
不,我不想的!你等我,我一定去寻你,不再抛下你,不会不会!不会──
她想喊他,她知道自己一定曾经认得他,那是她那么熟悉的人啊!然而,他的名字就是封印在舌尖上,她怎样也喊不出口、想不起来。
妳把他忘了?怎么能连他都忘了?
浓郁的自责渐次升起,顾锦怜的眼泪无法停止滚落。
心诀催动被她的情绪干扰,受到强烈阻碍,紊乱的杂气顿时积塞在全身灵脉里,再也无法推动,她的经脉果然还不能承受这么大量的灵力和魔力,疏导不散的两种气流,彻底淤塞,即将堵塞她的灵根。
顾锦怜的恐惧达到极点,她绝望的等待,下一刻,自己天生的绝顶灵脉即将全废。
她茫然睁眼,山洞里现在是一片黑暗,但她不在乎,魏书不知躺在哪里睡着了,只剩匀长的呼吸,她也不在乎。
她的手指无意识的抓透洞内凝土,指甲都迸裂流血了,照理说,血的气味应该会刺激守在洞外的魔物才对,但,她现在却什么也没听到。
太安静了,不对!那些飢饿噬血的魔兽,不可能离开山洞,除非,洞里出现了令牠们恐惧到退避三舍的东西!
当顾锦怜察觉那个人平视着自己的淡然眼神时,想逃,也已来不及。
他没有呼吸,甚至,连他轻轻抚在她脸上的手,也没有体温,只像一块打磨光滑的上好美玉。
“妳是……魔族?怎会和一个人类误闯封印?”
魔族?不是,她只是用特殊功法把魔力吸纳到体内,但因为转化不掉,所以显得一身魔气,对方显然因此而误会了。
但顾锦怜无法回答,甚至连开口都不行,因为对方身上强到了极点的浓郁魔气,引动那些堵塞她灵脉的魔力,让她不由自主的对他顺服。
此人能任意出入魔山禁制,她显然是碰上了实力强劲的正统魔修,甚至更可能是天生魔族!她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顾锦怜带着惊惧的颤抖,反而让青年收回触碰她的冰凉手指。“妳冷?”
“妳修炼太急,连仙力也吸纳,经脉才会滞塞,我替妳化去那些杂质。”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注精纯气息,缓缓从她的眉心钻入丹田,融了她的仙力,将它们变成魔力。
她本就是人类里极为特殊、魔族里却很常见的纯阴体质,拥有的灵根又是所有灵根中变化耐受度最广的水灵根,就算浑身充满魔力,也不至于造成顾锦怜的不适,反而真如青年所说,她阻塞的经脉又缓缓流动起来,但这回,流动她体内的,是完全纯正的魔力。
顾锦怜紧绷的身体,顿时舒缓许多。
一放松下来,察觉体内只剩魔力的异状,她顿时感到哭笑不得,这个青年魔修口中的“杂质”,其实是她本来拥有的仙力,他虽然帮她脱离暂时的险境,却也化去了她本来的仙力!但接下来,她再次惊讶的睁大眼,因为,青年散去她所有的仙力后,动作并没有停下来,他紧接着将自己身上的魔气,输送给她,助她疏通堵塞的经脉。
这样一来,等到她能把魔气化为仙力的那天,修为必会大涨!他这么帮她,为什么?
似乎看出她的惊讶,那个冰凉好听的年轻男子声音,再次缓缓传入她耳中。
“我的主人,魅魔,素来怜惜他的魔族子民,妳也是魔,自然要帮。”
“魅魔?”顾锦怜惊讶得跳了起来。
魅魔!依照顾家传承给她的上古知识,魅魔是传说中魔魁座下七大尊之一,在魔修的领域里,这七位魔尊已经具有摇撼不动的崇高地位,就如天界亦有数位打从万年前就已经存在的远古仙尊一样。
这么强大的魔,竟然就在这每日都有散修出入打猎的魔山禁制里,而从未有人发现?
顾锦怜都还没真正把内心的讶异问出口,那青年已回应。
“妳没机会见他,他在禁制至深之处,凡世无人能闯,他也无意离开。”
大概是吸收了青年的魔气,顾锦怜感觉自己与对方有了微妙的联系,她忽然知道,他并不是活物,只怕是传闻中的魔傀儡,因为他连呼吸都没有,她更能感觉,他正抬起手,毫无杀气之间,便打算施法杀人。
她蓦地意识到不对劲,他想杀的是魏书!
“不行!”顾锦怜惊出一身冷汗,身上没有半分仙力可调动之下,身为半个体修的顾锦怜最立即的反应,就是扑上去箍住青年的双臂。
一片不能视物的黑暗里,她拚命抓着他的手,象是抱着他。
“不行,这人不能杀。”
与她近在咫尺的青年,确实拥有一副冰凉如玉石的身体,没有温度,没有生气,没有血流,可是,她的心脏,却咚咚咚咚跳得好急。
彷彿这个怀抱,曾是她长久长久的盼望。
熟悉的泛泪感又凭空出现,她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呜咽。
“请你,别杀他。”
尘的动作停顿,疑惑按着自己空空的心腔。
那里当然没有所谓的心脏,他的左胸内嵌着一只小木偶,作为他的驱动灵核,但为何,方才那只木偶震动了一下,犹如心跳?
他明知道,应该要立即杀了躺在地上的这个见过他真面目的人类,才是最明智的举动,但那个魔族少女已经啜泣起来,她抱着他的手臂,哭得那么伤心。
她伤心得令他好像也能感觉一种微妙的痛,从这副不具痛觉的玉石俑深处震荡出来。
约莫是刚才渡了些魔气给她,她和他之间,从此有了这种奇妙的联系?
尘感到很意外,却并不觉厌烦。
尘放下手,转而摸了摸女孩的头,她的身高还只到他腰际,她好小。
“不哭了,不杀就是。妳想和他一起出去?”
顾锦怜哽咽点头,虽然已经放开他的手,但还是防备地捉着他的衣袖不敢放,就怕他临时改变主意又要杀魏书。
“爹和娘,还在外头,他是我们的……主人,倘若在此杀了他,爹娘和我,都会出事。”
虽然是权宜下的缓兵之计,但要称魏书为主人,还是让顾锦怜心里异常委屈,气恼的眼泪再一次哗哗掉落。
主人?尘愣了一会,蹲在她面前,在一片黑暗中,他依然可以轻易看见她初初崭头露角的绝色。
“妳有魔的纯阴体质,却奉人类为主,这体质很容易被人类男修擅用来增进自己的功力,为何不将它隐藏起来?”
提到这点,顾锦怜胀红了脸,又想哭。
她也想,她也不愿这么战战兢兢的度日,可惜,要能隐藏体质不被外人看出的法术,需要的等级太高,她和爹娘都达不到,而那些能隐蔽体质不被察觉的法宝,又是天价,根本买不起,她娘只好退而求其次,先把她的脸容整治得引不起人的兴趣,然后躲在魔山周边隐居不出,就怕哪天遇到金丹期以上的修仙者,一眼就能看出她这种完全适宜作为男修炉鼎的体质。
她老实承认:“法术太难了,还不会。”
他冰凉的手指再次按在她额上,又是一股力量缓缓凝聚,淡淡的浅金色光芒泛出,照亮整个山洞,在她身周织成一件无形无缝的纱罩,把她整个人都笼罩起来,然后又缓缓的缩进她体内,把她的体质遮蔽起来。
“这是女修使用的天衣,妳以后不必在脸上动手脚,它能遮掩妳的体质,也能降低存在感,没见过妳真面目的人就不会主动注意妳。”
天衣!顾锦怜知道这个,这是件防御型仙器,能在紧急时刻为配戴者淡化外来攻击,至于遮掩体质及微调五官,那是天衣的附带作用,天生五官无法用仙器改变,不过天衣能影响使用者四周的人,让使用者混在人群中变得不显眼。
但,让顾锦怜呆住的原因,不仅是因为他随手便送了她一项珍贵法宝,还因为,青年在天衣光芒中显露的真面目。
他是魔傀儡,魔族的冷血傀儡,听起来多可怕?她当然以为,他本人也是个形貌可怖的怪物,然而,真实的他,却好看得让她只能傻愣愣的站着,胶着的视线移也移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