孱弱的蓝承恩从床上坐起,拍了拍床沿示意龙于滟也坐下。
“我不哭了,你也别哭,好吗?”
“嗯。好。”
“我跟你说话,你听吗?”
蓝承恩哭过的双眼更蓝了,湛蓝湛蓝的,几乎要褪成了晴空万里的颜色。龙于滟止住泪水,为那双好看的眼而目不转睛。
“对不起,我不该说你哥哥的坏话,你原谅我,好不好?”
“好……”龙于滟像是被他的双眼催眠了一般,应声说好,但立刻又发现不对,马上晃了晃脑袋,义正严词的改口:“不,不对,不好!你还打我!”
蓝承恩低下头,说到这个,他实在心虚。
“那,对不起,我打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几时这样低声下气过?不过,在她眼前,他觉得自己似乎不论怎么低头都应该。
对方一点气焰也没有,对着一张无辜漂亮的瓜子脸蛋,龙于滟也生不了气。她傻傻望着蓝承恩吹弹可破的脸颊,状似柳叶而略大的眼睛,薄薄的粉红色双唇,他的唇角已经不再是往下弯着的了。
眼前这张脸,让她在心里勾勒着美貌的夕落小公主,那美丽动人柔婉纤细的脸,已经快要浮现出来了!可是,还需要一点什么,让她可以更顺利的想像。
“那,让我摸一下你的脸!”
“呃?”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种要求,蓝承恩愣了一下。他愕然的样子忽然多了一股美男子的英挺,坏了龙于滟的想像,这让她不太满意的自动伸手摸上他的脸。
“不对不对,小公主要更漂亮更温柔更柔弱的,你的脸这样太俊了,不对。”
龙于滟的手细细抚着他的眉角、鼻端、嘴唇、脸颊、耳廓……耳朵!
“哦。”蓝承恩忍不住发出很轻很小的低吟,从尴尬到全身发烫,间隔不过几秒钟。
飘飘然的他,只听见一个“俊”字,从胸臆灼热到脑袋的他,自动忽略了其他字眼。
他不是没有被女人示爱过的。一个俊美无俦、生母又无实权的皇子,可被后宫许多宫女当成梦寐以求的对象。可是,没有人可以这样摸他,他也没有被这么小的“女人”勾引过!
以前,他觉得很讨厌、很恶心,可是龙于滟碰他,却让他觉得心跳加速,很想闭上眼睛,然后……一个激动,他捉住龙于滟不安分的手,翻过身把她压在身下。
“蓝猫儿!你伤好啦?刚醒来,别乱动啊!”龙于滟只当他想玩躲猫猫,不满的捶了一下他的胸口。
这一记小拳头让蓝承恩猛然清醒。然后!然后怎样?蓝承恩为自己想像过度而胀红了脸。
眼前的小女孩很小,还很小!蓝承恩你是禽兽!
“我叫你小滟,不叫妹妹好不好。”
“可是,小韦哥哥都叫我小滟妹妹。”龙于滟嘟嘴,表示不认同。
蓝承恩突然发现自己心里满不是滋味。就是不想跟他一样!
“叫你小滟,我还是一样疼你。”蓝承恩忍着心脏快跳出胸口的冲动,伸手轻抚了一下龙于滟的唇角:“叫我一声承恩哥哥,好不?”
“不要,”龙于滟嘻嘻贼笑,圆眼儿眯得很甜:“我的蓝猫儿!”
“为什么不是『我的承恩哥哥』?嗯?”妖冶的嗓音从自己喉里发出,连蓝承恩都陌生得在心里一颤。
不过,龙于滟实在还没开窍,这记超级强力的电波完全落空!
“不要,这样好奇怪!你就是我的蓝猫儿啦!”双手抚上蓝承恩的头,龙于滟顺着他垂落颊侧的发丝摸,就像顺着猫儿毛爱抚一般,还开心的又哼起歌:“小喵儿,小喵儿,小滟滟的蓝眼猫儿!”
暧昧的姿势,一点也不暧昧的小女娃!蓝承恩挫败地叹了口气,好吧,他等。皇子十六、七岁时该娶亲了吧?大概娶个十五岁的王妃,也可以吧!龙于滟几岁了呢?
他满心期待的问:“小滟,你今年几岁?”
“我?我今年生日要到了!就要满十岁啦!”
九岁!她才九岁!十五岁的王妃……还要六年!蓝承恩迅速翻身下床,拿起桌上的茶壶,把冷水淋在自己头上。
龙于滟尖叫:“蓝猫儿!你有病!”
“我就是没有病,才这样!”这令人想入非非的可怕居室,还是别多待!蓝承恩头也不回的奔了出去。
蓝承恩,十三岁邪魅美少年,败!
龙于滟,八岁多天真小魔头,完胜!
韦子奕演戏演到点子上,当了一回免费说书人,解了蓝承恩心结,可是,无亟子的一段孽债还没了,他没想到蓝承恩居然不是感激涕零的乖乖下山侍奉父皇,反而更缠黏着不放!
他说得正气凛然:“既然知道了这段往事,承恩更该拜师学艺,才有能力寻凶,不是吗?倘若现在就回了深宫大院,连父皇都做不到的事,承恩何时何日才能完成?”
有道理。有道理得让韦子奕欲哭无泪。
“啊,罢了!师父十日出关,你自己跟他老人家谈吧!要留便留,我不管这事了!”
本想拂袖而去的韦子奕,多看了他一眼,饶有深意地续问:“不过,你想清楚自己的状况,如果拔了毒,你就是个全然正常健壮的皇子,但也仅仅凡身肉躯,修道练武,都不可能再上一层楼;倘若不拔毒,你每日只能服毒维生,但以毒人之躯修习道术法门,谁也说不准你的成就能到多高。”
“你原本不就是希望师父给你拔毒,然后角逐皇权?”韦子奕目色锐利如电:“现在这皇权,还争吗?”
蓝承恩不发一语,脑海中转过千百念。仇恨的心是消失了,移转了,还是暂时被压抑了?他无法决择。
“一点眼光我还是有的,若真有意要争,龙气恐怕尽归于你。要师父解毒还不甚难,解了毒,你仍回去做你的卓然皇子,复手便掀风云;拜师就不是这样了,一步踏出,暖床华服转眼就变作了险恶江湖,不知几年后返宫,最后当然也只得个亲王名号。你……可考虑清楚?”
蓝承恩沉吟半晌,心头怅惘犹豫。
“子奕兄,国师几时出关?”
“八月初十,丑时。”
***
一席话毕,韦子奕当真对蓝承恩袖手不理,只交代他摘满毒草密布枕畔共眠,吊着些许真气支撑,既不给他服毒,也不替他解毒。
蓝承恩醒来的第二天,体力已恢复七八成,能随意走动,只是功力尽失。龙于滟本想带他转遍整座半月峰,但不知为何,蓝承恩问了许多关于寒潭的地势、水流、风貌、物产,且自己要求在寒潭畔多待片刻。他也不下水,只是在潭边绕了数圈,沉思多时,直到自得其乐的龙于滟编好了两个花冠后大声欢呼,蓝承恩才回过神来。
不知龙于滟哪里弄来许多银色、金色的小花,用绿色草叶编了一个银花冠、白色芒穗编了一个金花冠。此时,银花冠正戴在她的头上,她一手拉着蓝承恩衣襟,一手拿着另一个花冠,脸蛋红扑扑的问他:“蓝猫儿你看我,漂亮吗?”
阳光照耀下,憨态可掬。
“漂亮呀!”
蓝承恩微笑,心念一动,想学韦子奕一样把她抱起来;可惜龙于滟身高长到了他的胸前,他迟疑半天也没找到适当的角度下手。
不禁有些懊恼。
“如果我再高一点就好了!”不自觉的,心声脱口而出。
“还要再高?可是你已经比我高啦?”龙于滟很是诧异,踮了踮脚尖,也还构不到蓝承恩的头上。
她很快就放弃努力,一屁股坐上被晒得暖洋洋的干草地。
“蓝猫儿,坐这边!”
蓝承恩顺从的坐下,龙于滟把金色花冠戴在他头上,开心地欣赏金色光芒透过乌黑的发,映着他的蓝眼睛:“你戴金头冠真好看!”
闻言,蓝承恩心念一动。如果今天……他戴的是帝冕呢?她是否也会说,这样真好看?
“小滟,你说,我该不该当皇帝?皇帝的金色冠冕,普天之下只有一个!”
龙于滟抬头,笑得天真:“我才不管什么皇帝的帽子,这是我给蓝猫儿做的金冠,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个!”
“哈哈哈,对,你说得对,我怎么这么想不透?”蓝承恩大笑,想像过千万次的帝冕重量,第一次从他的头上消失。
啊!真好,怎么她总是可以把世情看得如此透明澄彻?是啊!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多么单纯的道理?
“那你可要答应我,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要等我!”如果不当那万人之上,至少要她给一个承诺才心安。
“等?为什么要等?”龙于滟噘嘴:“蓝猫儿,你不是永远都和我在山上吗?”
“会,我们会有永远的。所以你要等我!”蓝承恩蹲身而起,面对着宽广山峦,此刻城府已定,踌躇满志,只知天底下再也没什么困难阻碍。
他终于找到了最恰当的角度,把龙于滟拦腰抱起,但忘了自己暂时内力全失,一个重心不稳,又和龙于滟一齐倒上草地。
“砰”一声,满林子飞鸟惊窜,两只花冠跌在地上都压碎了。
抱着龙于滟,蓝承恩觉得世间一切都好,站也好,坐也好,和她跌成一团……也很好。他不可遏抑地大笑起来。
龙于滟也不爬起来,只是撑在他身上,皱了眉狐疑。
“蓝猫儿,你好像变了。”
“我?哪里?”因为心情太好,蓝承恩口不择言的问:“长高了?更英挺了?还是想叫我一声哥哥了?”
龙于滟露出个古怪眼神,从他怀里挣出后,大声哀嚎:“你──好像变傻了!”
“龙于滟!你!”
“蓝猫儿变成傻猫啦!不要啊~”
一对两小无猜、天真无忧的背影,在偏西的暮色里彼此追逐着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