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又厮混了半天,近酉时分,两小无猜踏着暮光回宫,龙于滟天真烂漫,蓝承恩佯装忘了礼法,两人的手已在不知不觉中牵了起来。
龙珆正在宫外指挥小侍扫除。
龙于滟悄悄在蓝承恩耳边说:“你看,那就是珆姊姊的符人!”
蓝承恩仔细一瞧,龙珆的符人,果然有乃主之风!皆是一脸风淡云轻的朴素面容,但无论任何动作,即使是在此洒扫庭阶,都自有一股韵律与丰致。
“果然很像。”
“啊,怎么你也说很像?明明长得不像珆姊姊呀!我的符人就像我了……”
嘟着嘴,龙于滟凝视着蓝承恩的眼神明显写着:“你夸我呀!夸我的符人做得好!”的模样。
可想而知,龙于滟的符人之所以练不好,都是因为她把心力拿去塑造那张漂亮脸蛋了!
“哈,对对,小滟的符人漂亮又像你!”蓝承恩昂首大笑。
一扬首,随意扎起的长发向后飘扬,被晕黄的夕照染上金芒,蓝承恩本就五官端丽,但是这一刻却不仅仅只是好看而已,恍惚好似还有一种……龙于滟揉了揉自己的眼,忽然觉得心头不祥地一跳。
“蓝!蓝猫儿,你……”龙于滟脸颊微红。是错觉吗?可是,可是她不敢说!
“怎么?难不成又要说我变了?今天我可没傻。”蓝承恩微微皱眉,顺手把扎得不紧的长发解开,披散风里,打算重扎一遍。
龙珆循着笑声和惊呼声,也把视线投了过来,看到一高一矮两个身形,唇角噙着温柔怜爱的笑:“是小滟儿和三皇子吗?你们回来了?咦……你……”
龙于滟大呼小叫的不稀奇,但龙珆的双眼居然也有那么一瞬间闪露惊惶,这不得不叫蓝承恩大大的在意了。
也来不及系发,蓝承恩急问:“珆姊姊,是我怎么了吗?”
龙珆闭上眼睛又睁开,再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还是蓝承恩,没错的。只是,好像有那么一点不一样……尤其是他长发委落的飘逸姿态!可是,怎么会?她心跳多了一拍,脸上微红,有些赧然,然后立刻恢复自持与镇定。
“没什么,我一时眼花,失仪了。皇子莫怪。”怪不得夕落人都称夕阳西下的瞬间为逢魔时刻,这会儿,自己不也瞬间入了魔吗?
珆姊姊和小滟怎么会同时……这真是太奇怪了!于是,他低头又问龙于滟:
“小滟,我怎么了吗?”
谁知他不过只是垂发敛眉,和龙于滟的双眼对上,她就像触了电一般跳开,不仅脸色彤红,还躲开他的视线。
“我我,我先回房了。蓝猫儿!晚些我再找你!记得今晚别睡,迎神仙爷爷!”
说完,几乎像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乍见惊世美男一样,羞怯地捂着红通通的双颊跑了。
蓝承恩大愣。
这是什么眼神?到底是?
“珆姊姊,究竟怎么回事?”蓝承恩疑惑极了。
“这,或许小滟是像我一样眼花了吧?”
龙珆只能苦笑。
***
入夜以来,宫里灯烛燃得恍如白昼。当夜晚膳,众人并不齐聚一室,只由侍童递送丰盛素斋至个人房里,餐毕又送来一套颇为素雅的服装,但没有发带,面对疑问,侍童毕恭毕敬地说明,外人迎接宫主时不需束发。
忽然,听得门外热闹不休,人声杂沓、侍儿奔走络绎不绝。
韦子奕喜悦的声音高亢而清晰地传来:“师兄!你们都回来了!尤其是三师兄,终于回来啦!听说上次那事都是您的杰作……”
“过奖,过奖了。辛苦啦,师弟。”
一个粗豪沙嘎的破锣嗓声乐呵呵的插话:“找他可是费了好大劲呢!你猜猜他躲在哪?找遍了元晋城和丰乐城的道观,结果居然是在他娘的佛寺里装秃驴挂单!”
“研读佛典,流连忘返。吾师与蒲善大师之修为,虽是一道一佛,殊途而同归呀。小师弟,你相信我!”
“鬼才信你!小师弟,我告诉你,这家伙分明就是──”
“他在佛寺一时酒馋,喝得兴起忘了施展离魂术,被发现后还大闹一阵。然后蒲善大师就拎着他找上我们了。”
“二师兄,道人长短非君子,这样冤枉我,污你一世英名!”
“师兄,骗骗小滟还好,这里说破嘴也不会有人信你的。”
“可人的小珆儿,那你信不信我确确实实是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去了?──啊!你也笑!”
“殷道兄,你委实胡闹,“啊!小珆儿真叫我伤心!罢了罢了,听大师兄说那娇娇皇子竟千回百折上得了山,可还留着?”
“嘿!那皇子生得可俏,与你十多年前的一副皮囊堪堪可比!”
“哦?那今夜可要趁机好好打量。也难怪小珆儿一颗心都不向着我啦!噢!好痛!说笑罢了,二师兄你居然真打我……”
“不许戏弄珆姑娘。”
“慕容!我已不是当初的主子,你别这样。”
“不,在慕容眼中,世上的天道循环什么都会变,只有对珆姑娘你,慕容的承诺永恒不变。”
“啧啧,二师弟啊,看看你,如此道心,难怪修个半调子啥也不成~等子奕师弟摆脱滟儿那魔劫,我看他的修为造化可要大大超过你啦!”
“我看他什么时候摆脱。”
“诸位师兄,谁要这魔劫?拿去受便是!轰轰烈烈修为大增啊!师弟我铭感五内、每日给你供清香!”
哈哈哈哈哈──咱们这就去看滟儿;走吧走吧;这小女娃,说着说着怪想她的……谈笑声逐渐移向内室。
好热闹,这就是无亟子的徒儿们了。蓝承恩不免好奇,记得傅二叔说过山下有一个无亟子的弟子,他没见着,是哪个?卖酒的,断情酒痴殷迟悟?
正沉思间,门外有个绿衣侍童敲门进来,抱着一桶温水,一脸喜气洋洋又欣慰地对蓝承恩说:“贵客请沐浴清净,现下是子时二刻,丑时一刻请您共迎宫主!”
这符人侍童看来是感染了主人心情,喜孜孜的,满脸都写着“我要摆脱临时宫主了!我终于要解脱啦!”
蓝承恩见侍童脸上完全展现了韦子奕的心声,欢得只差没有蹦跳放烟火,忍不住失声大笑,忽然对再次与无亟子相见充满了期待。
龙于滟这言而无信的小家伙,居然整夜不见人影,也没来磨缠他。怪!蓝承恩沐浴已毕,因龙于滟的失信而愠着一张脸,任凭身边的绿衣小童服侍着更衣梳发。
受惯了服侍的蓝承恩,今日第一次给半月宫的绿衣侍童伺候,只觉比起宫里的宫女居然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头长近腰间的发,在灯下看来,比之平日要更润泽乌漆,双手本有练武使剑而生出的茧子,竟已消失不见,掌心柔嫩、手指修长,昏黄灯下看不出色泽,但亦可看出指尖有青葱似的美丽。
侍儿替他披上里衣时,他习惯地看看左肩上的红月,赫然发觉连大臂的坚实肌肉都显得莹润起来,这?
十三年多来,明明是自己熟悉的身躯,怎么让半月宫中人服侍后,可以差异这么大?
半月宫,莫非果是圣地,生活在此的人真会脱胎换骨,羽化登仙?
丑时整,带着更加崇敬、不敢小觑的心情,蓝承恩踏着比平时要谨慎小心的步伐,素衣垂发,随着领路人走向通往宫后的一道大门。
这扇门平日重重深锁,今日方启。门内别有洞天,座落于山崖畔,地上铺了青石,洁净无尘;眼前正对着一片峭壁,外侧是十数位绿衣小童长跪两排,接下来站侍着素衣、发未冠的龙珆和龙于滟,最里侧便是四个身着苍衣、黑发挽髻的背影,他只认得出韦子奕在最前,其余三人无一识得。
四人单膝跪地,齐齐面向壁上的深邃山洞,气氛很是肃穆。
此处风光别殊,极是异常,既看得见星斗满天,也无灯无烛,但不知施了什么法术,明如白昼。
“三皇子到!”
一声通报,似未扰乱眼前众人,绿衣小侍眼观鼻、鼻观心;龙珆手捧玄色道袍,龙于滟持着浅绛色道冠,旁边为蓝承恩预留了一个空位,就在其中一个苍衣背影斜右侧。
蓝承恩遵照绿衣小侍的指示轻步走来,已是无亟子将要出关之刻,他心知自己已迟,静静走来,静静站定空位,不假思索,亦缓缓如无亟子的徒儿般半跪落地,一身素衣轻轻层叠,乌发轻散成云。
此刻,幽深的洞中乍现莹光,一点、一点飘扬了起来,然后聚成一个清癯的人形。
“恭迎师尊出关!”韦子奕双膝跪地,以額叩地。
“恭迎师尊出关!”绿衣侍童们随着齐声叩首。
“呵呵,好,我的好孩子们!”
光芒渐淡,无亟子的模样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一头白发白髯、面颊红润,眉眼之间似乎随时都是笑着的,亲切如邻家老丈,依稀多了些道骨仙风。
“子奕,略瘦了,这些日子苦了你。烟波,没有给小师弟找麻烦吧?殇儿,道行可增加了吗?还有迟悟……咦?”
无亟子一一点到蓝承恩左侧,一下子发现多了个人。
“国师,是我。”
“哦,呵呵呵!我这一闭关,便是为了躲……谁知躲你不过啊!当真是天意了!三皇子,别来五年,可好?”
无亟子乐呵呵地走向他,伸手将蓝承恩牵起,
“承蒙国师照拂。”
忽然,无亟子开怀的笑容僵了一下。
“皇子,你的容貌怎么……你今日可曾吃了什么?”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将视线转向蓝承恩。
一个震惊至极的呼吸声从左斜方传来!
蓝承恩略一蹙眉,从左方发隙窥视殷迟悟。不知是否被头发挡住了视线,一望之下竟浑然辨不清他的年岁几何、面貌又如何,便伸手将一绺发勾向耳后,再看那人,对方的宽袍长袖竟已轻颤着,乱了一脸淡然。
对方的面貌忽然清晰了起来。蓝承恩一愕,那是怎样一张出尘的面孔!神采清俊,尤其一双秀逸的眼,竟是七情六欲满盈,波光流转地凝睇着自己,眼神如歌……
看似少年,又已非少年。除了面容,他的发髻亦像是忽然褪了色一般,闪着银白的光,这个貌美如画的男子,居然一头白发苍苍!
“你!你……”他指着蓝承恩,嗓音中混着浓如厚茶的苦涩。“湛……湛灵?不对,你,你是湛灵的……你究竟是谁?”
“啊!蓝猫儿别怪我!我刚刚才想起来……”龙于滟把脸埋进手里捧着的无亟子道冠里。
“哇呀!”李烟波已沉不住气地大叫:“这小娃子好看是好看,前两天我见他还不是这样的狐媚相啊!”
国师问,你吃了什么?殷迟悟,满眼痴情?李烟波说,一脸狐媚……龙于滟,躲了起来!
蓝承恩心头悚然一炸:是龙于滟!是那颗红色鸽子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