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又痛了,好痛!
仅只一人的石屋里,连迷药的药性都没办法压过锦怜此刻感到的窒息痛楚,她痛得清醒,跌下石床,又晕厥,再痛醒,慢慢的,越来越多的画面涌入脑海……
“你叫沈尘,是吗?”
“小尘子,难道要一个天仙,才配得上你吗?”
“沈尘,你对顾如堇这个人,究竟是怎样的想法?”
她是小尘子永远要喊师父的人,也是沈尘心中想一生相伴的女子。
师父,莫哭。
“沈尘……”
我当然不是沈尘!你看到我的时候就该想到,沈尘已经死了。你的沈尘,直到死前一刻都没忘了,他有多恨你。
“我只求仙君一事,能不能把沈尘的偶人给我?”
沈尘是沈尘,与本仙君有何关系?
“只要许我配得上仙君的倾城之貌,于愿足矣。”
“这是你的战帖?好,顾如堇在此接下了!”
没了红线那又怎样?你的战帖,我接下了。
你的战帖……孟绝尘……
我接下了。
*
把困在墨玉中的锦怜交给茉塔,孟绝尘了却一桩心事,趁夜回房,魏书已带着密报等在门外。
“师叔,魏恬送了消息来,大祭司亲自向太后请了旨意,领纳天监数十精锐跟踪,如果没弄错,确定明日就会趁师叔落单时动手。”
趁乱打劫,确实是好时机,不怪他心动。孟绝尘已经失了麒麟髓,身上再无自保之物,这事他只告诉过太后,本来就存了试探之意,试出来的结果并未脱离他原本的揣测,表面上唯一对他关怀慈爱的太后,果然不怀好意。
心微沉了一下,孟绝尘脸上无喜无忧,无波无浪。
“知道了。你去歇会,明天让所有人都多留些心思自保。”
魏书离去前,有些犹豫的回了头。
“师叔,你真的不需要人帮手?”
他轻一挥手,声音异常的温和。
“众所皆知,孟绝尘在处理任务时向来专断独行、不与人同行,我为了让那个隐在暗处的人安心,这形象已布置了这么长时间,如果明天突然有人跟随,岂不功亏一篑?”
“可是,我怎能眼看师叔有危险,却无所作为?”
“魏书,我将你带在身边这么多年,不是为了教你紧急时刻临阵而退。”
魏书在孟绝尘关起门来的房外等了一阵子,他终于还是问了。“师叔,锦怜呢?这事你没告诉过她,曾想过她会伤心吗?”
“她若想讨个明白,自会追来问我。”
离去时,魏书沉默的按了按腰带里属于孟绝尘的最高传令符,心里有些黯然。师叔刚才提到锦怜时的表情,淡雅真挚,是他从来不曾在孟绝尘略显刚强的脸上见过的温柔,无奈……
这样形容一向寡情独行的孟绝尘似乎很奇怪,但他不期然的只想到四个字。
情深,刻骨。
*
清晨,十二峰修士身上的传令符,同一时间全都亮起。
命令迅速传达:搜索魔踪,立地截杀!
鏖战开始了。
孟绝尘按照往日习惯,快速与大队渐行渐远,不久,便被数十个沉重的脚步声包围,而对方丝毫没有要隐藏的迹象。
“小王爷,祭司奉旨除魔,不巧陷入苦战,请小王爷前往相助。”
出声的人面容俊秀,引一队黑甲兵簇拥过来。他自称慕容斓,面貌与慕容斐有几分相似,只是多了阴柔狠辣。
“带路。”
慕容斓轻车熟路的把他引向本应封闭的传送阵,如今,那个传送阵四周围满黑甲兵,已再度被启用。
“那魔物阴毒狡猾,小王爷当心。”
孟绝尘废话一句不说,手提长剑,傲然入阵。
传送的光芒褪去,孟绝尘发现此地阴暗中夹带丝丝雷光,诡谲天色里隐约劈闪重重怒雷,魔兽的嘶吼凄然不绝,压力沉肃。
大祭司就等在山岗上,身旁带着一批万宁城修士,他看来是受了伤,面色惨白的朝孟绝尘一笑。
“小王爷果然仗义!”
“魔物何在?”
“这边请,此地不能驭飞仙器,还请小王爷走上一段路。”
大祭司示意修士们原地守阵,孤身引孟绝尘走远。
途中,顺畅无阻。
想来是够远了,大祭司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一路行来,竟没遇上半只魔物,倒像是那些魔物,也听祭司的指挥似的。”
大祭司脚步一顿。
“小王爷取笑了……”
在他回头前,孟绝尘的长剑已经穿透大祭司那袭长衣,直劈而下。
破魔之剑什么也没砍上。
大祭司还带着笑意的头颅,僵着表情,骨路路滚到地上,显而易见的死气倾泄,被劈成两半的长衣坠地后,轻烟般消失。
“出来。”孟绝尘冷道。
尖锐的笑声磔磔落下,一对蝙蝠模样的黑翅,瞬间出爪逼近。
孟绝尘躲过一击,望着浓黑色的巨大魔物,皱起眉来。难怪竟能蛰伏人世不被察觉,此魔在现出原形攻击之前,居然一丝魔气也不泄漏。
有这等实力的,至少也是个能与真仙抗衡的魔尊。
既不杀他,又引他前来,这魔物想从他身上得到的东西,再明显不过,太后之所以想害他,大概也是受到此魔的煽动。
“你怎么蒙骗太后对我出手的?”
那魔物仰天大笑,声如砂砾磨过,粗哑难听。
“吾又何必欺骗?仙君大人,你真不懂人心,吾不过暗示她,一滴神仙血便能延年益寿,返老回春,没有一个凡人能不心动。”
“要我的心头血?”孟绝尘冷笑:“你能擒我,杀我,但可想过,要怎么才能让我心甘情愿奉血?”
“何必你甘心?你越是不甘,怨气越重,恨意越强,血中的效力更是上等。”
“想拿来炼魔?也要看你在这阵中有没有命活着出去。”
孟绝尘眼神一利,纯阳诀无声无息斩碎魔物一只爪子。
那魔也不怒,展翅腾空,笑着盘旋。
“不愧是仙君,眼力可好,即使还是凡人肉身也看得出此地是困魔阵,吾不能在此施展手脚……无妨,就让傀儡陪你玩玩。”
魔物占踞半空,展翅一挥,阴风大作,无数金甲兵凭空出现,围住孟绝尘,他运起魔物克星纯阳诀,击在金甲之上,如泥牛入海,无消无息。
那金甲竟反弹了咒法,行动迟缓的金甲兵只是晃了一晃,拖着脚步继续围拢,万蚁蚀象。
那魔早已再次恢复大祭司的伪装,站在高处恻恻笑着看孟绝尘左冲右突、连试了几个手法都无效后,已像放弃一样,端坐包围圈中心,眼看就快要被那批金甲兵围上。
“放弃了吗?败得这么狼狈,可不像仙君过往的意气风发……”
忽然,金甲兵往前继续缓行的中心,冒出一抹刺目的白光。
大祭司瞬间感到逼人的杀气,下意识骤退几尺,待他察觉孟绝尘想做什么时,脸色一变,反而再次冲了上去。
“竟想以身殉阵!孟绝尘!你的仙身过于强大,难道不怕毁了这残破古阵、连入了阵的所有无辜修士都陪你殉葬?”
原来,孟绝尘那些徒劳无功的尝试只是障眼法,他短短时间内已经布下一个阵法,算妥金甲兵的距离后,他轻轻拈起手诀,再抬头,他脸上已是淡然蕴笑的风华,静若止水的慈悲。
大祭司转眼已跃到孟绝尘身边。
风华绝代的男人纵然身在绝境,也没有丝毫狼狈的姿态,轻飘飘的几句话万钧雷霆,狠狠炸裂在伪装成大祭司的狂魔耳里。
“大祭司太抬举我,孟绝尘此刻身上已无半点心头血,岂有毁阵的能耐?生魂祭阵,这可是从大祭司栽赃他人时得到的灵感。”
“不可能!若你当真已失去心头血,怎么可能还撑了这么久没死──”狂魔脑中灵机一现,这才发现被忽略的环节:“北疆巫术!孟绝尘,你不怕仙身受责罚吗?”
孟绝尘一身凛然,飘在身侧的飞剑,顿时直插入龟裂干旱的魔染黑土!
“能骗到一个魔尊藏在人间多年的分身给我陪葬……很值。”
仙法爆裂的气流,震天撼地。
*
茉塔还在传送阵附近徘徊,都被惊动了。
“他出手了。”
孟绝尘愿意拿心头血与她交换让死躯在二十四个时辰内不被拘魂的祕法,她早就猜到结局不会太好,只是没想到他这么果决。
那个墨玉里的睡美人,没了孟绝尘的庇护,以后该怎么办……
茉塔直觉的低下头去看系在腰间的墨玉,这一看惊诧不已,那墨玉呢?何时不见的!
她还没替美人伤春悲秋完,那对象已然手持寒芒抵在她喉咙上。茉塔倒抽了一口气。她何时隐匿踪迹逃出来的?自己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而且,她的模样为何……
“你醒了?还带着变换形貌的法器?”
茉塔眼尖,一下子便看出锦怜的模样没有之前所见的惊世绝艳,即使身形模样很类似,但乍一看,不会察觉眼前女子和之前那个美得无边的丽人是同一个。
锦怜丝毫没有与她谈天的心思。
“你于我有恩,我不想动你。他在哪?”
锦怜说得冷静而淡然,茉塔颈后却浮起一丝死亡的直觉。茉塔毫不怀疑,她真的会亲手铲除所有阻碍目标的人。
“传送阵后,但现在有纳天监的人在看守,你不好闯,不如你回墨玉里,我掩护你过去?”
锦怜看了茉塔一眼。孟绝尘把自己托付给茉塔,也算看对了人,直到现在命悬一线,她都还想把自己骗回芥子空间里,再度封印。
“不必,北疆圣药师的封印不好闯,我不打算闯第二次。”
但孟绝尘这么防着她逃出墨玉,他现在的处境一定很不妙。
仙法迸裂的震波,再度传来。那气息,熟悉得就像他两个时辰前还在她颈窝轻轻辗转的呼吸。
挫骨扬灰,她都不可能错认。是孟绝尘。
前生我那样待你,你心里还是有怨的,这一世才选择这种方式同样报恩还德,护我周全?
是吗……小尘子?
锦怜一笑,泪珠刹那滚落。
“茉塔,我替他谢谢你,多谢你对孟绝尘,真心相待。”
锦怜确认方位,义无返顾,纵身飞去。
茉塔不期然被锦怜称赞了一句,愣了一愣。
江宁雪大张旗鼓说自己爱孟绝尘,不惜自贬身份也要把她这个潜在敌人赶出小王爷府,而这女子从不开口对外人提起她对孟绝尘的心意,却可以真诚的对一个偏帮孟绝尘对付她的人说……
我替他谢谢你。
这是怎么样的怜惜呢?
她本来还有些不解,认为孟绝尘为此女牺牲太多,没想到,这女子比她心里所想的,更深情得多。看着锦怜迅雷不及掩耳冲进传送阵,强硬袭击守军,抢入阵心,瞬间化为清光消失的背影……
茉塔心中忽然就觉得有些震撼。
值吗?不值吗?
但,这两人好像对于值不值得这事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是本能的想在对方落难时守在身旁吧。
孟绝尘换给她的心头血,在茉塔怀里滚烫起来。
生平第一次,她冲动的在转瞬间就做了个赔本决定。
“等等!孟绝尘嘱托了我一样东西,我想,你用得着!”
她混在那些后续赶来的十二峰修士里,追着锦怜的脚步也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