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天还是亮了，孟绝尘依旧回到他的岗位，率先御剑疾行，大队向北开拔。
这是一趟真正的苦行，锦怜总算明白，孟绝尘一直以来都在做些什么。
一行共数百名来自十二峰的修士，全是金丹期以上，疾行三日才歇一夜，这批人都很习惯孟绝尘的率领了，秩序整齐如军伍，肃然严谨，北疆异修们感染了这种气氛，亦不敢大意，带路带得战战兢兢。
也不知是否过于疲惫，还是重伤初愈，或是因为担心至今仍无消息的上尊，总之越接近北疆，锦怜越常觉得头痛，暴躁难抑，连雾岚的煞气也愈来愈重，有好几次她几乎没能忍住一身战意，半夜就想脱离队伍，悄悄越过开路的先锋营，去屠戮魔物也好、自己去寻找上尊的踪迹也好，反正她得做点什么以排解心头莫名高涨的煞气。
但，孟绝尘每每感应她的躁动，总是先她一步行动，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就守在茉塔的帐外盯住锦怜，不让她有机会独自行动。
锦怜虽然在他的守候中被安抚下来，但几次过后，她便惊觉这样不行，孟绝尘的神色有些頹糜，显然是心神紧绷，劳累过度。
不行，不能让他这样下去，但，她有时真的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而只要她心神起伏剧烈，孟绝尘便会静静在帐外守夜，怎么劝也不离去。
其实，他不愿回去歇息，她也不愿见他精神萎顿，最简单的解决办法眼前就有一个，孟老道提点过她的事，犹然在耳。锦怜浑身不自在了起来。
大队进入北疆后三日，孟绝尘宣布，这是最后一夜歇息，白天开始搜索魔踪、分队截杀，一切以传音符为凭。
当夜，孟绝尘能感到她的情绪特别不稳定，他有点忧心，原先今晚已经不打算去看她了，却没忍住，比平时提早一个时辰就去寻她。
她竟不在帐内？
孟绝尘循着锦怜的气息找到一个偏僻处，熟悉的禁制波动，迎面而来。
他低头，见孟老道那颗墨玉一点都不起眼的被嵌在石缝里，孟绝尘想了一会，忍不住苦笑。
这颗墨玉珠子，锦怜这些日子都挂在脖子上从不离身，而孟老道这个芥子空间的禁制，此处也就只有他和她两人才知如何破解，她弄得这么神秘，摆明了就是请他入瓮，她到底想做什么？
带着好奇，孟绝尘踏入禁制。
若非还维持了一丝谨慎，他差点一脚踩进果林间凭空出现的巨大水池。孟绝尘飞快跳上岸，靴上不免溅了一点水花，她原来只想捉弄他吗？
“顾锦怜，你在哪？”
“啊！是你？”女子猝不及防的慌乱尖叫，从池子中央冒了出来。
孟绝尘又好气又好笑，佯怒：“当然是我，否则还能有别人吗？你究竟胡闹什么……”
带点训斥之意的轻喝，在孟绝尘回头的瞬间，哑得彻底。
“不是……你太早到了……我还没准备好……”
她就在水中央载浮载沉，只露出一张清美绝丽的容颜，羞窘之余，艳得娇美无双，青丝环在她身侧，飘成一圈涟漪，暗影笼罩了水面下的身躯，从碧蓝荡漾下隐约可见的轮廓，却不由得更令人遐想，池子里的娇躯会是如何光滑无已。
“我本来只想试弄个澡池，不小心，做太大了……现在，构不到衣服……帮我拿一下……”
锦怜尴尬的声音再次传来，她小心翼翼在青丝的掩蔽下伸出半只手，远远的指了指离孟绝尘还有几尺远的岸边青石。
孟绝尘艰难的轻咽了一下，眼神落在她手指之处。
亵衣，鞋袜，里衣，外裳，发带。
孟绝尘的眼神，浓郁的暗了下来。
他没去碰那堆衣裳。
锦怜如愿的被抓住了。
情况完全超出她的预期，她没有那么大胆弄个什么鸳鸯戏水的戏码啊！只想先洗个澡再把自己香香的包进被子里，守株待兔而已。
清泉都炽热了。
……
他没有用法术替她弄乾头发，而是扯过一条干净的布巾，仔细把她的身体擦干，裹进被子里，再慢慢揉散她往下披的湿润长发，偶尔，轻轻的吻落在她困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皮上。
虽然强撑着想跟孟绝尘说几句话，却被他以手指再度阖上双眼。
“孟绝尘……这里不是……”这里不是我的居室……
“我知道，睡觉。”
“你明天……务必当心……”
“护好你自己便是，别理会我。”
“孟绝尘……”
“嗯？”
“双修以后……你精神好一点了没？”
她睡意朦胧的脸上，此刻又是红通通的了，微眯的眼睛亮晶晶的羞涩着。
想通了缘由，孟绝尘一怔，原来她挖了这坑让他跳，还真是有目的的，她想借双修助他？
亏她想得出来。
孟绝尘啼笑皆非，同时却又是另一股酸涩的暖意，不由自主涌上。
“我本来就没有不好。快睡。”说着违心之论，哄她。
单纯只是如此，锦怜就觉得满足，连日困扰她的头痛，这时短暂平缓，铺好的被褥上薰满适合酣睡的气味，连着睡意汹涌而上。
这晚，她好像听见孟绝尘断断续续的说话，还有，他的手指，舍不得似的，来回在她脸上摩娑。
“这里是我的居室，一桌一椅都是你布置的，你只是忘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少个夜晚，想过如果你出现在我房里，就躺在这里安睡，我……”
“可是那时，我喊你师父。无论什么念想，都带着一点看不清楚的未来。”
“我讨厌那种不能掌控在手的感觉。所以暗自想着，我若能陪你永困在此，那该多好？就是一生一世。”
“可是，你却总想离开，最后，我真的失去你……”
“这一次，你不要离开了，无论天亮后有何动静。”
她的手被他执在唇边按着，微温的气息，一下又一下的撩拨，但他接着说出口的话，却让锦怜几乎忘了呼吸。
“茉塔的药独步北疆，你一睡，便不会轻易醒来。”
茉塔对她下药？为什么？锦怜心里一惊，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恍恍惚惚的半晕半睡。
他的声音，清彻如水。
“我没有前世的你残忍，明日那场面，你别看的好。”
他的吻，眷恋又果决的游移到她耳畔。
“你现在没有足以帮助我的实力，还是睡着的好，以免成了我的负累。顾锦怜……可是你有顾家传承，得天独厚，往后再加把劲好好修炼吧，若你真能追了上来，来日天上，与我重逢，我必许你一愿。”
天上，重逢……
锦怜脑中最后的印象，又是重重艳色的彼岸花开，骄阳如仙的男子，背影没入那一路蜿蜒，再怎么伸手去碰他的衣摆，构不着就是构不着。
原来傻的人真是她。
纵然顾家传承在身、在人间努力追着他的实力跑，直到终于携手，那又如何？
她以为自己已能与他并肩而立，却忘了，孟绝尘本就不是凡人，他只要潇洒一个转身，与她又是遥远相隔的一天一地。
从来是她想得太美，没有察觉两人的距离到底有多远，所以，孟绝尘的任何决定，才会不需与她商量就自行决断了啊……
现在的她，何止是他的拖累？她根本没想过，该如何踏进他真正存在的那个世界。
锦怜动也不动，唯有泪水染湿了孟绝尘指尖，证明她还有意识，确实把他每一句话一字不漏都听了进去。
孟绝尘缩手，那点泪水在他掌中纵横肆虐，说不出心里的感觉是灼伤还是刺痛。
他知道自己很残忍。
但，若没有这么清楚的让她看见她与他还很遥远的距离，若没有给她一次无能为力的震撼，他没有自信，能等到她破釜沉舟的追逐脚步。
没有自信……
他无声的苦笑，锦怜看不到。
不会有人知道，他这么故作姿态的激她，纯粹是为了许自己一个念想，好让回返仙界的日子，他还有那么一丝冀望。
不能再碰她一下，就算多待一刻都是动摇他决心的巨大考验。
他头也不回的离去。
只是，听在锦怜耳里，那果决的脚步声，每一步都是踩在她伤口上的铁石心肠。
她与孟绝尘的联系断了，他离开了这个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