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华吃惊极了，动弹不得。
但，他惊诧的原因和其他人不一样。
顾如堇？！
这是涤凤宗内部封印百年的禁忌，门内知道此名讳的，除了上尊大概也只剩下他一人罢了，这女子虽然自称锦怜……但，锦怜名义上是他的徒弟，他一年前才见过，那时都还没结丹的锦怜，不可能有这种浩荡仙力！
所以她究竟是谁？
止风的震惊，只能比易华更甚。
如堇……
太久没有人提起的名字，心底太久没有被掘开的伤怀，随着那女子娉婷的身形，排山倒海袭来。
果然，是锦怜！她恢复前生记忆了？怎么会……
“大师兄，别来已久。”
“锦怜，你？”止风震撼。
她不再甜甜的喊他师父了，过往因果，她都想起来了！
所以她，还恨他吗？
她轻笑，不曾多说什么，一挥手，雾岚顿时重回止风手里。
祸首回到手中，完全被自己操控，止风顿觉压在胸膛的巨石瞬间就被移开，通身舒畅，仙力再次狂肆泛滥。
少女的面目分明依然是锦怜，眼神却已是阔别已久的顾如堇。
但这回，她眼中再没有他魂牵梦萦时的伤痛，而是清澈见底，纯真干净，一如初见、一如少年时的叶如岚，第一次发现自己对师妹情意初动那时的眸光一样，单纯、澄彻。
“你……”止风喉中顿时一窒，曾喊过不下千百次的如堇师妹，几个字似有千钧之重，沉沉压在舌尖，就是喊不出口。
“师兄，雾岚身上的魔性，我已彻底净化，你的仙力全在其中，完璧归赵，今生多谢你不惜将自己血祭的本命法宝暗中放在我身边，一路护我……现在，该换我护着宗门，回报涤凤宗两世收留之恩。”
她淡淡的笑容里，却藏着只有他看得懂的惊心动魄。
眼看她以不可阻止的速度，没入尘硝之内，叶如岚心头一痛，才见到她，便又失去。
他遽喊：“如堇！”
那窈窕背影，并不停留，只是回首，指向涤凤宗门弟子。
“师父，锦怜该走了，但你毋须再跟上来护着。你看看外面，那里还有许多宗门新秀，那才是需要你守护的人！”
她淡淡的声音，惊醒他的意识，关于叶如岚的种种悔恨种种情意，瞬间消散，风过无痕。
止风清醒了。
在场众人只听得尘烟中又是一次大爆破，忽然爆出一阵惊人的魔气和疯狂嘶吼。即使尘土弥漫，仍能见到一只巨大的黑翅魔物，厉啸着散放无边魔气，三个隐约的身影毫不畏惧，默契绝伦的以三角阵势，慢慢将它围困中心，而明显是由纳天监指挥的金甲兵们，却竟然帮着那头魔物，缓慢迟钝的对空中三人断续发出攻击。
“这是什么情况？刚才冲进去的那个魔青年……他在，除魔？”
“纳天监不是说大祭司也在里头吗？人呢？”
“金甲兵不是直接受大祭司指挥吗……为何金甲兵在帮那魔物？”
顿时，质疑的声浪转移到纳天监修士身上，指挥金甲兵追杀锦怜而来的慕容斓脸都黑了，“这，我也不知道……”
慕容斓也慌了阵脚，百口莫辩，他慕容世家自从投效大祭司之后，所学的无数法术都是大祭司亲传，大祭司那时曾说，这些法术都是他多年来与魔对峙，从敌人手中习得并改良的术法，慕容家借由依附着大祭司而得到前所未有的地位和利益，即使最初还有疑惑，最后也在利益的蒙蔽之下，深信不疑了。
但现在，慕容斓才在四面楚歌之下，有点清醒过来。
难道大祭司真的是魔物伪装，而慕容家，一直都在为虎作伥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山洪暴发，不可遏止，可惜，此刻悔悟根本来不及了。
这时，慕容斓手上的金甲兵再也不听指挥，铁证如山的脱离他的掌控，一个一个迟钝走向烟硝中，帮着那魔物与空中三人周旋。
十二峰修士顿时同仇敌忾，刚才友宗被这批人泼了一身脏水、害十二峰内部差点阋墙而斗，现在却明显是纳天监出了问题。
万宁城的修士眼见情况有异，为了自保，一个个快速脱离纳天监修士群，投入十二峰的修士群里，借此划分界线。
“纳天监大祭司竟豢养魔物！”咒骂声浪齐声划一，纳天监内人人有苦难言，所有人都和慕容斓一样仿徨起来，气势全失。
首先出声解他们之危的，却竟是止风。
“别质问了，此处魔气已盛，再这样下去古阵只怕将有剧变，尽快撤离才是上策。”
方才还护着魔青年的止风上尊，如今已翩然回到涤凤宗中心，浑身涨出纯粹庞大的仙气，真正属于化神期的气势，震得还在开口咒骂或狡辩的人几乎窒息，一个个闭了嘴。
这仙力，纯净浩瀚得像是真正的仙人，哪有一丝魔染浊气混杂其中？
谣言，不攻自破！
魏书在旁不发一语，直到锦怜身影已经钻进那团烟尘，再也没有逃生的迹象……
他咬牙，捏破孟绝尘托付给他的最后一枚传令符。
孟绝尘稳重而笃定的声音，顿时从每一个十二峰修士腰间的传令符中扩散出去。
“十二峰修士即刻听令，留我断后，其余人等跟随魏书，全数从传送阵撤出！”
他终于等到发令最好的时机，但心里却深深的像是被挖出了一个遗憾。而这个遗憾里，还有一丝很淡很淡的叹息。
顾锦怜，她果真是追着小师叔的脚步去了。
有止风和魏书的带领，加上孟绝尘口令，所有人再无疑问，迅速静默的从传送阵退出去，只留下一枚极为珍贵希有的传影符，在传送阵外即时监看战况。
从传影符递出来的模糊信息里，那魔物已经恢复真身，吼声震天。
“是狂魔魁拔！那是魔尊之一！”
不久，有人认出那魔物的真身，惊喊起来。
是魔尊，如真仙一样的存在，凡人怎么可能战胜？
然而，那名身段婀娜的少女和两个高挑青年，却是战意抖擞，以奋不顾身的三角之势，自地面飞起，在空中将魁拔围起。
简直没有胜算啊……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怯战。
三人的彼此掩护、法术的彼此配合，几乎天衣无缝，逼得魁拔无处可退。
这图像模糊却惨烈的一战，注定在人间，名震天地！
外人看来是惨然的……因为他们都将会战死，毫无悬念。
但在锦怜此刻的眼中，却是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满足与平静。
她右边，是孟绝尘，他一句话也没有对她说，她却能真切的感到，他看见她时的眷恋、激动、不满……到最后，是无奈的默许，默许她早有与他并肩的实力。
而左边，是沈尘模样的魔傀儡，尘。他数度毫不犹豫、下意识的护着孟绝尘和锦怜，即使因此而承受最多攻击，那轻若浮云的脸色却丝毫没有变过。
现在她和孟绝尘已经隐约猜到尘的真实身份了，因为，每当他多受一次攻击，身上的魔气多耗损一分，手腕与踝间就会更清晰的显露出一圈清红色的微弱仙光，那是月老红线。他与她的红线，原来从没有断过！随着那轮清红色的光芒愈来愈明显，顾锦怜惊讶的发现，尘弯着眉，眷恋的凝视她，风情万种温柔一笑，那唇型，分明是无声对她喊着，“师父”。
它肯定就是前世沈尘的红线木偶，无庸置疑！
顾锦怜满腔热流，激动得翻涌不休。
这两个男人──不，确切说来，是同一个男人──她整整爱了两生两世，现在他们都以风华最盛的样貌，在身边陪着她，并肩而战，再也没有怀疑，没有犹豫，没有芥蒂。
巨蝠杀红了眼，敏锐察觉它必须打开一个缺口、尽快脱身才行，否则灭罗沙里的魔魁将会更难救出。
它不能在人间因为这三只意外杀出的蝼蚁而功亏一篑！因此，那只本来还针对尘的爪子，突然转向随着时间流逝，愈来愈虚弱的孟绝尘。
“死！”
一个暴躁的全力之击！
顾锦怜离得近，飞快以身阻挡在他身前，没有仙器雾岚护身，顾锦怜身上的天衣发出强烈虹光，挡下这个魔气充盈的攻击后，那虹光便迅速削弱。
护她多年的天衣，第一次变得这么脆弱，发出淡淡的、像濒死前的微光。
“孟绝尘，我是不是早说过，你甩不掉我的？”
顾锦怜只觉胸口一窒，却强忍满腔正在逆涌的血液，笑意满盈的回首，对孟绝尘投去一眼。
孟绝尘心神剧荡。他的胸口与她直挺挺的背脊如此熨贴，近得只要再往前进一寸，就可以把她整个人拥在怀里。他说过护她一生一世，但现在，倔犟的她又是紧紧跟随，甚至替他承下注定必杀的一击。
距离死亡只余一线，他此际已能听见仙界的鼓噪呼唤，急召战神──那一头正频频命令他，即刻舍弃与人间魔尊分身的一战，立刻回归仙班，主持仙魔战局。
儿女私情容易影响判断，这种时刻应该完全舍弃，他的理智明明知道，但，看着她纤细却坚持固执替他挡下攻击的背影，他忽然狠不下心来，完全做不到了……
顾锦怜的背上忽然一炙，是此生孟绝尘前所未有的，以一种依恋的方式，贴了上来。
他没有伸手拥抱，但这个战地烟硝中极其短暂的接触，却让顾锦怜感觉，比他和她任何一次亲昵的拥抱，都更贴紧了心脏。
扑通。扑通。扑通。
被战意点燃的心跳声如今拧在一起，跳出同一个频率。
狂魔魁拔的攻击，当然没有停止，看见两人像是垂死前的放弃姿态，它更疯狂朝两人攻击。
“魅魔天衣？本尊差点忘了这荏，留着此物祸害无穷，先灭了你！”
魁拔狞笑，立刻把攻击目标转向顾锦怜。
好几次，敏锐的孟绝尘带引她躲过，但不免还是有几次小波段的攻击打中天衣，那虹光愈来愈弱，锦怜胸口的逆流愈来愈凶狠，她几乎挺不住了，却仍坚持挡在孟绝尘身前不退。
她背后的男人，现在早已撑到极限，失去任何反击或自保的力量，她就是固执的不想弃他而去。
孟绝尘总算也不再叫她逃了。
他益发虚弱的声音漾在她耳边，混着尘土烟硝，既甜而苦。
“你让我拿你怎么办？堂堂一个仙界战神，坚持拖着时间不肯应神谕回归，而且还蠢到现在两军对阵时，竟想伸手抱你。”
顾锦怜此时正躲过下一波猛击，天衣只剩下承受两次攻击的防护力，她接下来就只能动用身上最后的净湖……
但是这么糟糕的处境，还是没能阻止她笑出声来，也笑出了泪光。
天上已经闪烁出像是金色劫雷的异状，她怎么会无知无觉？这是天仙即将回归的征兆，人间已留他不住，她却还是徒劳无功的想……孟绝尘这一生太辛苦，无论再怎样，至少、也得全力为他留一个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