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吗？何以，意识漂浮，似有若无……
孟绝尘留给她的保护之气，愈来愈淡了……
等到孟绝尘一直附在她身上的气息，忽然消失之同时，顾锦怜的意识，悠悠醒转。
醒来的第一个感觉，就是难受，浑身闷别。
她想动一动身子，想皱眉想踢腿想抬手，却觉得身体无一处听话，努力许久，她才颓然放弃，继续感觉自己依旧瘫痪般的躺着，眼睛也睁不开。
顾锦怜就这样如睡如死维持着诡异的状态好一阵子。
一段时间后她便知道有人在照顾她，她身体会被抬起来，换个地方放置，再回到另一个地方，如是反复，准时而规律，多数感官都失效了，倒是听觉还有用，而且，还真让她听见了不少信息，至于触觉、嗅觉、味觉，全都还没恢复，就只能听。
她迷迷糊糊的想，大概是瞎了眼的那段时间她将听觉练得特别敏锐，才会先恢复吧？
“主上的妃子，怎么也看不腻，真美啊……只可惜，不是活的……”
“噤声！这话能说吗？每回堇妃药浴之日，主上总会抽空过来，你不怕被听见吗？”
“放心，你没听说仙魔大战日益胶着，投奔主上而来的魔愈来愈多了吗？主上近日大忙，不可能过来的。”
“唉，可我还是希望主上能来一趟，炎翼主上风华天姿，却意外痴情，他也就只有看见堇妃时，脸上还有点笑了。”
顾锦怜不免诧异。
她们口中的主上，是炎翼？是那个化名为丹青子接近她的魔？
锦妃又是什么？是她名中的“锦”字吗？可是，她与炎翼的交集少之又少，她怎么会成了炎翼的妃子？
从这些女子说的话听来，她似乎已经睡了许久，而且，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
可她记得，自己的肉身不是已经被那团诡异魔气腐蚀吞噬了吗？就连孟绝尘的身子，她也没能保护周全……
两名少女的对话还在继续。
“仙界若落败岂不正好？主上就真的是无人敢觊觎的一方之霸了。”
“快了快了，就连仙界第一战将千绝都在魔域失踪了，仙界没了此将，还有何可惧！”
魔域？失踪？
千绝……他就是孟绝尘啊……
孟绝尘的形象，慢慢和那个为她铺满夹岸净花的仙君重叠为一。
那时，她没能保住孟绝尘的身躯，现在连他的仙身也没来得及等她迎头赶上吗？不行，她不能继续困死在这里，她必须赶紧去找他！
咚。
她听见了心脏很微弱，却很激动的一震。
一想起他此时的不知所踪，她的心口便疼得颤抖起来，愈颤，就愈疼，慢慢的，跳成了韵律……
顾锦怜还不知道发生何事，就听得照料她的那两名少女吓得缩手，尖叫起来，而她的身体，慢慢往下滑，扑通。
有水，从四面八方淹来。
原来，是在泡水啊！约莫就是方才她们说的“药浴”。
“啊！堇妃！堇妃她──”
“不好，掉下去了！”
“你们在做什么？竟敢让她落水！”
隔着水，朦胧中她听见一个饱含威怒的青年男子声音，甚是陌生。
“主上！”
“主上！”
两个小丫环吓得哆嗦下跪。
“都滚。”
杂沓惊慌的女子步伐，很快就退了出去。
顾锦怜被水浸得意识有点迷煳，触觉却好像苏醒了点。
哗啦一声，异常强健的手臂迅速将她捞出水面，她光滑的肌肤，就贴在一个有心音砰砰跃动的男子胸膛上。
“如堇……对不住，淹着你了。”是个强壮矫健的躯体，但拥着她时，却又温柔得很：“莫慌，没事。”
……谁？这是谁？为何喊她如堇？而为何，此人还知道顾如堇怕水？
她心里惊涛骇浪狂掀，五官感觉仿佛在苏醒，意识却愈来愈远。
隐约有个疯狂的猜测，在她心里发芽。
根据那两个少女的反应，这男人无庸置疑便是炎翼，但为何他会知道她是顾如堇，也知道顾如堇畏水？属于顾如堇的那一世，曾在意过她又知道她怕水的人，除了沈尘，只剩一个……
男人的气息，慢慢挪到她額上，既轻而怜的一碰。
“如堇……我知道用这种方式令你复生，你一定气我，既不想原谅我，也不肯为我而醒……但，仙界长年被内奸出卖，战况告急，如今，千绝上仙又在魔域失踪……他出事了，这样你还不醒？”
上仙千绝陷落魔域，不知所踪！
顾锦怜心里慌了起来，丹田内不知怎么突然涌上一股疯狂窜涨的力量，撕裂禁锢灵气的枷锁，她酸软的全身，蓦地无处不痛。
他……承诺过等她……百年千年……
“他……怎么……了？”
她狠狠睁开眼，扯着乾得像已经裂成碎片的喉咙，嘶声问。
炎翼眼瞳一缩。
“肯醒了？”
她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炎翼的真容，距离近到她眼里都清澈倒映着他极美的芙蓉面。
此人果然像丫环所说，姿容风华浑然天成，贵气无边，除了那双殷红得张扬着他非人身份的眼珠之外，他甚至比沈尘更美，甚至比孟绝尘的微冷更魅更诱人。
但，顾锦怜清灵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惊艳，只透出一股与她绝美容貌完全不搭的狠戾与激动。
她一点也不曾被魅魔的大好皮相所诱，她只想知道，千绝怎么了。
“苏腾……你说……清楚，千绝……现在如何？”炎翼自嘲一笑，鲜红妖邪的眼珠，自最深处泛出黯然。
“你怎么知道我是苏腾？”
“刚才，你喊我如堇，又对我落水一事那么紧张……可是，我今生是单水灵根，早已不畏水，也学会了闭气……知道当年那个顾如堇怕水的人，又在乎她怕水的人，我怎么想，除了沈尘外，唯有……苏腾。”
她美丽的面容上，慢慢叠合了顾如堇的坚忍冷静，和些许顾锦怜的天真纯良，她瞅着他的眼神里有几分缅怀，几分怅然。
就是没有着迷，没有心动。
他输了。
他用自己的魔气养了她五十多年，等她肉身重塑后，他为自己与她办了一场盛大的婚宴，又每日反复对她说话，但她却一直如活死人，没有半分复苏迹象。
而今日，他不过是故意迟到，故意让几名亲兵将千绝在魔域战场短暂失踪的消息，故意透露给两丫环，让她从丫环口中听说千绝出事，他只是没料到，顾锦怜这几年来一直沉睡若死，竟然只不过听见那人的名字，就这样掉了泪，睁开眼……
她眼中，只有对那个仙君的殷切在意。
他居然输得这么狼狈彻底。
“……千绝，怎么了……”
他抱起她软弱无骨，却已经开始对他泛出丝丝威胁寒意的身体，扯过一旁软袍将她重重裹起，再次低头，脸上已是如昔的惫懒恣意，好似什么也不在乎。
“千绝吗？不过是失踪几天，如今早已又回去做他的主帅。想去找他，行，只要你在一年内恢复行动，十年内连败我手下三名大将，我便如你所愿。”
“……我身上的魔气，和这身体……又是怎么回事？”
她干涩枯哑的嗓子，声音分明还虚弱至极，却已经透出冷静与坚决。
她已经察觉自己的不同了。
炎翼喉中一滞，对上她无畏地迎视着他的眼珠。
那是双与他同样鲜艳的，高等魔族才有的绛赤红瞳。
为什么要问？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就会永远以为是他为了一己私欲，将她重塑成与他相同的魔，她会一生一世把他放在心里惦记着、恨着，他还带着一丝盼望的以为，这样一来，她就会因为自己距离那个高洁仙人太遥远，灰心丧意的放弃追逐的脚步……
但他错了。
如今，她醒来后明明已经发现自己成了魔体，眼神却那么冷静，冷静得令他心寒。
“是我私心想将你塑成魔身，与我一世相伴。”
她断然道：“别骗我，苏腾……你从不曾害过我。我要听实话！”
他偎在她颈间，无奈的，幽幽一叹。
“当年，你被下过魔种，还没来得及净化，仙君的心头血，便过早将你魂魄催炼结婴──顾锦怜，你结的是魔婴，以后，再也修不了仙法。”
魔婴？魔婴！
她耳中轰然作响，奔鸣杂沓。
“我知道你可能不愿意，但，我还是，私心希望你，活下来。”
炎翼以为她会哭，但没有。
她没有落泪，可那神色，却比哭还令他心疼。
他温柔的环着她，把她抱离药浴池。
“走，回去了。”
顾锦怜乖顺的躺在他臂弯，如瀑长发贴着他的胸口披散，那么近，却也显得那么遥远。
他轻轻吻在她額上，她眼睫一颤，没躲。
却在他以魔身拥着她，跨出药池振翅欲飞时，他在风声里捕捉到她低低的询问。
“炎翼，以后我的身体，都是这样了吗？”
他知道她在问什么。其实遥远的当年，他似乎也问过同样一个问题。
炎翼苦涩一笑。
他的梦要醒了。
她认出他是苏腾，他心里就已经动摇得那么厉害，要再迎着她这么透彻的眼神，对她做任何她不愿的事……他办不到。
“你魔婴初期魔体不稳，已经不能修仙了。对不起，我是魅魔，要将灵气传送给你，就只能也让你变成如今这样。顾锦怜，你还要以这番模样去追逐那个遥远的仙君吗？你已经是魔了，再也成不了配得上他的仙──”
她沙哑的笑声打断了他。
“……成魔……又如何？只要我不死……只要他不死……怎样，都要追上去。”
他以为会听见她的愤怒，不料，他听见的竟是她嘶哑的道谢。
“谢谢你，救我。”
炎翼的胸口回荡着一个轻哼，权作回答。
他早已被她还不太能控制的冰属性魔气割得清寒钻心，并不好受，他却还是稳稳把她抱在怀里。
顾锦怜的眼神，赤红地仰望着魅魔宫殿外，那深深一水的星光。
她一直在追逐的他，无论沈尘，孟绝尘，还是他们的本尊，千绝仙君……其实他就是彼方那一水离她遥不可及的清澈星光。
他是仙界第一战将，她却成了他多年来屠戮不歇的，魔。
她再也不可能骄傲的笑着站在他身边，笑着对他道，“仙君，你看，我努力追上你了。”
期待被彻底摔碎的心，怎会不痛？
但……
“我会在……一年内痊愈……叫你手下那几个注定要败的大将……好生，等着！”
要是没见到他一眼，没能亲口和他说上最后一句话就放弃，她不能甘心，绝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