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
战将千绝回归,仙界势力大振,新任魔魁被暗杀,而前任魔魁却没能顺利逃脱,直接被镇压在魔染炼狱内,魔界自己陷入内斗,导致魔域一片混乱。
千绝在最好的时机,乘势而起。
人间七十年,仙界七年,魔域几乎血洗为空城,只剩狂魔魁拔不知藏在何处,指挥着几股冥顽不灵的游击势力还在强撑,是一根隐刺。
这日,千绝在前线远眺荒墟的魔域,不知为何,大局看似将定,他心里却总觉不安。
魁拔已经多日没有动静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果然,还未入夜,便有探子紧急来报。
“仙君,局势有变!魔域虽败,却有一支移居人间的魔,转向妖境求援,如今新得十万妖兵,重回战场!”
妖兵十万?
仙兵连续征战多年,如今都已疲惫,这时要以八万疲弱仙兵对上十万新血妖兵,前景糟糕透顶。
冥兵倒还剩下两万精锐,但那是整个仙界的最后筹码,现在就要为了这个意外而投入战场,他绝不甘心!
千绝即刻遣使妖境,质问妖君,是否嫌妖境多年以来的平静过于无聊,赶着与仙界为敌?他就不信那头狐狸妖君,当真敢迎他之怒。
使者回来得比想像中更快,还带回了妖君大量的犒军礼,还有毕恭毕敬的回复。
妖君声称那十万乌合之众,本来就是潜伏妖境到处作乱的流寇,这批散兵游勇前阵子突然大举迁离妖境,他还正在庆幸窃喜,至于他们要追随谁,他一介庸懦的偏境之主,实在也没办法控制,仙君不能随意迁怒啊……
使者无奈的呈上一大叠玉简。
“妖君说,如果仙君不信,他在此附上全妖境登录在案的户籍簿,任仙君检索,确实没有那十万妖兵的纪录。”
死狐狸!表面功夫做得十足十,推托得干干净净!
千绝将来自妖境的犒军礼全部分配下去,至于那些花俏的玉简,被脸色阴沉的他骨牌一样哗啦推上议事桌,桌边已经坐满各路领兵仙将,桌面内嵌水镜,上达天厅,让天帝第一时间能够得知军情。
他简单汇报完出使妖境的结论,一个比较沉不住气的青年仙将已经怒摔了离他最近的那片玉简。
“籍簿?有个屁用!妖境若有野心,这十万兵从一开始培育时就不会登记在案!”
千绝冷道:“对,籍簿没用,却是妖君的暗示。他说这是批散兵游勇,不是他所能控管,而妖境内有权能越过妖君,暗地培植大批部队的人,不多。”
可是,妖境内还有谁,是现任妖君不敢管不能管的?
众仙面面相觑后,突然有人脸色一变:“仙君莫非是指……那个以天生魔族之身,下嫁前任妖君的妖后?”
这位后来不知所踪的魔族妖后,千年来已成传奇,她当年因德貌才智兼备而深受妖君宠爱,据说妖君曾亲口赐她许多权限,其中,包括秘密兵权。
向来只是听取军情而极少出声的天帝,忽然说话了。
“千绝上卿所料不差,那妖后当年答应下嫁妖君,有一个条件,便是派给她一支妖族精兵,遗命若有一日魔域遭遇灭族之祸,这支精兵必须不惜生死,鼎力相助。”
“但妖后既然已殁,如今是谁领军?”有个老将点出关键:“倘若领军者不是良将,吾等有千绝仙君之力,或者还能试图一拼……”
水镜内,天帝从头道来。
“领军者,正是妖后魅魔的继承人,他究竟是不是良将,朕虽不知,但,他前日遣军一拨奇袭,居然突破仙界重重禁制,攻破南天门送来两封书信,这批妖兵的实力,深不可测。”
议事桌前,哗然四起:领军者,魅魔炎翼,突破仙界禁制,攻破南天门!
此魔之事在座不少仙将皆知,众仙此起彼落的讨论起来。
炎翼在仙魔大战初期,曾向仙界提出“不可覆灭魔族,不可毁掉魔域”的条件,接着以身投诚,仙界以伏魔钉压制,利用他成为灭罗沙阵眼,后来却因战情一时紧急,完全忽略此处的动静,才会发生狂魔分身潜入人间、差点救出前魔魁丰谙的重大危机,孤立无援的魅魔炎翼,一怒之下自立为王,占据灭罗沙,避居人间从此蛰伏!
虽然陆陆续续有魔族投奔炎翼,仙界却因为背弃了对炎翼曾经的承诺,内心有愧,见他只是筑城添屋,既不侵犯人界,也丝毫没有武力装备的增建,于是便刻意忽略他不管了。
谁知道,仙界即将凯旋之际,从来没有兵力的炎翼手中,却突然冒出这支意想不到的奇兵!
仙界曾经对不起魅魔一事,在场众人多数都曾耳闻,唯有千绝,因为他一回归仙班便即刻投入前线战场,开始逐杀魔兵主力,导致后续这些事他竟完全不知。
千绝极度凛冽的目光环顾扫去,没人敢抬头。
“仙界曾向炎翼承诺决不损毁魔域、还有他后来在魔染之地大举筑城,这两件大事为何我从未获报!”
众仙心里都叫苦不迭,仙界对一个魔尊背弃信义这事,说起来丢脸极了,谁好意思公开谈论?
末了,总算有人嗫嚅:“其实探子一直在注意炎翼定居人间后的动向,从第六年起开始出现异状,曾讨论过是否通报仙君,但小阎王看过后,紧急告知决不能说,以免动摇仙君判断力……”
千绝怒极反笑:“两军交锋之时,你等谨凭外人一言就决定蒙蔽主帅,这样就能不影响我的判断力?”
眼看瞒不住了,立即有人呈上数年来累积在档案处的军情玉简,战战兢兢递给盛怒之中的主帅。
玉简之上,有文字描述和清楚的图像撷取,约莫一年一次的汇报,千绝按照由旧到新的时序,迅速浏览。报一,魅魔炎翼独占人间魔染之地,掠地为王,暂无动静。
报二,炎翼辖下法令严明,渐有魔族平民迁居人间,未发展武力。
报三,魔染炼狱内大兴土木,开始筑城,更多魔族迁居,仍未发展武力。
很快,千绝翻到被认为开始有异状的第六报。
报六,炎翼大婚,对唯一侍姬宠爱有加,赐号堇妃,深藏后宫,并借口为堇妃建造修炼场所,开山辟疆,一切规模用度似有意培植私人军力,但尚无屯兵迹象。
撷图正是婚礼盛宴,触目尽是鲜艳灿烂,千绝的动作骤然一顿。
炎翼大婚,全局来贺,堂皇精致的殿堂内觥筹交错。身披红绸俊美绝伦的魔尊坐在主座,傲然展开血色双翅,长着利爪的双臂,紧拥怀里粉色罗裙的美人,两人看似正交杯共饮,炎翼低头浅笑,酒杯就按在她轻启的檀口边,而那个一眼望见便令人移不开眼光的绝美丽人,正闭目如睡,乖顺倒卧他怀里。
至于意气风发的魅魔,望着她的眼神亲密得仿佛喧嚣殿内,只有他与她,与旁人毫不相关,风月缠绵。
他滞涩的放下玉简。
是顾锦怜!
堇妃……为什么?
他按着額间,忍着突然的头痛,回头去翻炎翼的详细情报。
第二任魅魔,炎翼,天生魔族,投诚仙界后多年幽禁于冥界,一度自愿转世,投生为人,名,万里苏腾。
……万里苏腾,万里苏腾!
或许阎罗尧天当初决定封锁消息,瞒他此事……这决定并没有错。
议事厅陷入一片死寂,水镜中忽有波动再起。
“当日,南天门守军紧急回防,连个俘虏都没留下,只得此二封来函。后来彻查发现,这支妖兵突袭所攻击的仙将,居然就是狂魔安插在仙界的间谍……仙界这脸,实在丢得一败涂地了……”
天帝深深的,苍老一叹。
“千绝上卿,究竟该如何回复来函,朕委实举棋不定,还是由你决定吧。”
水镜上,展出两卷珍稀兽皮。
第一封居然是议和信,声称连年战火,魔域尽毁,若非走投无路,根本不会惊动妖境,行此险招,如今双方兵力相当,愿意解散妖兵,双方言和。条件是,十万仙兵须在半个月内撤离魔域,并承诺魔域休养生息,仙界五百年内绝不进犯。
遣词干脆利落,加上是直接攻进天庭送进去的消息,想必狠狠震撼了未曾参与战事的其他仙君。
千绝心里一痛。
仙界受此震撼,退兵的想法肯定已渗透曼延,看来放弃魔域,怕也只是这几天的事,紧要关头被逼退兵,此役虽胜犹败!
砰然一响,他脸色铁青,一拳击向桌缘,崩石裂玉。
屋里更静了。
退兵议和与否,根本不是他能决定的事,为何天尊说让他自行决定?
他打开第二封书信,立即懂了。
“久闻杀神千绝,斩魔无数,屠城喋血,魅魔素无嗜好,平生唯好斗,惜曾誓不杀魔,无法亲手除去魔域叛徒魁拔。谨邀杀神同入魔域,与魅魔合作寻出叛徒狂魔,与之一战,立生死状,无论后果如何,是否殒落,仙魔两界俱不得借此寻衅。”
兽皮卷里烁着一片血契书,魅魔亲签的血字占了契书半边,慵懒孤峭,确实像极万里苏腾那人手笔。
殷红得让他想起,刚才刺进眼中那场结缡大宴。
深入魔域,立生死状,殒落不论──魅魔炎翼。
万里苏腾!
千绝一身仙气被无名战意鼓动了,手指不可自制的轻微发颤。
天帝歉疚的声音,黯然传来。
“上卿,仙界疲惫,内部又再经此挫折,士气低落,已然经不起十万妖兵的挑衅了……这是个,好机会。”
千绝开口,沉冷清晰。
“明白。十万妖兵只听从魅魔调令,绝不会任凭其他魔族领导,若能确保魅魔被困于魔域之内,便能确保谈和真诚无伪。请天尊尽速调来阎罗尧天,接替臣职,安排十万妖兵即刻轮回,就此散去。臣,将在魔域内拖住两名魔尊,至少半月。”
“上卿……”亲手将自己麾下顶尖战将推向一场阴谋意味浓厚的诡谲之战,天帝也免不了恻然:“朕,替天下苍生,替疮痍仙界,谢过你了。”
“为所当为,天尊不必介怀。”
空白的那一半战书,一笔一划,缓慢勾勒出千绝两个血字,终笔,生死状成立,契书化为两道禁制精光,一道缠入千绝右腕,另一道径直向魅魔所在处奔去。
他按着被魔气入侵的右腕,关节轻轻旋绕。
情绪被逼上沸腾的绝顶,似乎,再无所谓恨怒悲痛。
“都散了。”
他一挥手,早已坐立不安的众仙,立刻从议事厅逃得不见人影。
千绝面无表情,坐回主帅之位,感觉右腕不断在隐隐作痛。
他向来冷若冰雪的眼底,隐然泛出淡然遥想。
一年多前,他犹在血战,无暇分心他顾,偶尔会想她……总逼自己,不能想。
而那时的她,已然别嫁。
那时,她是用怎样的心情许下另一个男人亲口承诺的一世?
顾锦怜,你过得可好?
他待你可好?
失去你,究竟是因为你等不及,还是因为我自以为是的狂妄?
总想着,你会追上来,却没想过,如果你没能走上前,为何我就不能,不管不顾这平白端起来离你远远的上仙架子,自己走向你……
从没有过的空白苍凉,茫然失措,头一次超越沸腾的战意,逐渐渲染全身。
终于,不必再控制自己不去想她。
让他放纵一天,一天就好。
闭上的双眼,无须刻意寻找便充塞着她各种样貌,关切的,羞涩的,温柔的,恼怒的,哭泣的,悲伤的,恋慕的。
很痛。
心腔深处,涌动着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微弱疼痛。
像是不存在,却又如影随形,深入髓骨。
千绝睁眼,猛然举起手臂,擦了擦脸,盯着袖子,他一时恍惚。
广袖之上,染着他前所未见的淡淡暗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