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外,十万妖兵集结,在阎罗尧天的监督和千绝设帐于此的监控之下,准备轮回。
仙界杀神和据传是魔族中最懒散诡诈的魅魔,立生死状,联手深入魔域,击杀狂魔!这消息连番震动仙魔妖人四境,掀起浪潮不休。
所有人都在问,仙界难道不怕魅魔反在魔域内与狂魔联手,先殒灭了千绝上仙吗?这种显然有诈的生死状也敢签,千绝上仙这是疯了,还是真的过于自信托大?
没人知道清冷的上仙心里在想什么。
倒是约定的日子,近了。
十万无籍妖兵,浩浩荡荡的聚于魔域之外,坦率接受仙界最后条件:在仙兵看守下各饮孟婆汤一碗,即刻轮回。
仙界主帅,千绝,则是挪帐监督,镇日在营帐中端坐,等到魅魔约战之期的降临。
这段日子,不少妖兵对这个名慑天下的杀神十分好奇,各自化为妖身原形,鬼头鬼脑的假意路过军帐,试图一探究竟。
“喂喂,那个杀神的帐外,没有仙兵看守哎。”
“什么什么?是那个提议让我们进轮回就地解散的奇怪仙人吗?”
“就是要跟魅魔大人一起去打架的那个呀!”
“来来,咱去替大人偷看下,那是个什么三头六臂……”
偷看这档子事,自然是不能派满脸横肉的熊彘等太过扎眼的兽种去执行,这批妖兵便异想天开的遣了萌兽组来办这事,于是,仙君帐外,奇景出现了。
曳着长羽的孔雀路过军帐,探头。但见帐内大大一片黑暗,啥也没看到,失败!
浑身披着绒毛的大眼兔摇着长耳朵靠近,在帐外吃了整天的草,吃到帐边四周的草皮都秃了,帐子肃静得吓人,根本没见仙君进出,失败!
细长腿带条纹的野山猫,散步到军帐前,倒下来打了个滚,还没开始施展傲娇卖萌的绝招,就感觉军帐里有道锐利逼人的仙威,血腥得像要剖开它肚皮、吞了它内脏……
“杀猫了嗷──!”
一声惨啼悲嚎,这头个子大胆子小的山猫妖,连滚带爬撒蹄子狂奔,途中,差点在大眼兔昨天吃秃的泥地上滑倒。
站在帐幕后的千绝停下脚步,无言抬眼,看了看帐外空中兀自飞扬的惊恐猫毛,再垂下眼帘,看了看他方才一时兴起,打算扔饵喂食的手。
有那么可怕?
曾几何时,他犹记得自己只有忍着眼泪,被凡间野山猫又抓又打的份,现在倒是,连妖物都一个个的那么惧他,倒像他才是妖怪似的?
千绝忽地默了一默。
不,上仙千绝本就无所畏惧,也向来受世人所惧所敬,他怎么会受山猫攻击?被寻常山猫欺负过的,那是幼年沈尘。
可那时,纵然满头满脸都被划出伤痕,最后也还是有一双温暖的女子的手,会把他拎在怀里,揪住那窝逞凶的山猫,就是一阵迎头暴打。
“我顾如堇的徒儿,只有我能教训!”
最后,她得意洋洋的揪着尾巴倒提山猫,把它们扔回山缝。
但后来,他好几个晚上见她偷偷摸摸半夜又回山缝,蹲在山猫窝外轻声对里头挠脸道歉:“哎,别一只只都用屁股对着我呀……我那天也不是真想打那么狠,谁让你抓了我小尘子一脸血?你伤我可以,吓他也行,但不能让孩子破相呀,小尘子生得那么好,坏了脸我可舍不得。”
安抚一阵子,见山缝里还是没动静,她便把半生熟的肉块放在洞口,自己默不作声的离开山缝四处遛达,半个时辰再回来,见肉块已被拖回山猫窝,她才如释重负的灿笑。
“原谅我了?很好很好,不打不相识嘛。”接着打个呵欠揉揉眼,回去倒头大睡。
千绝一时心潮翻腾,既暖而柔。
其实沈尘一世,他又何必总是纠结在心郁闷不认?他有沈尘的记忆,沈尘的心动,沈尘是他,甚至孟绝尘更是他心头烙得极深的一世。
他们都是他,亦是上仙千绝,此后永恒的一部分。
连带记在他心里的她的一颦一笑,也是。
“若是锦怜,也会喜欢这些毛兽吧。”
千绝一笑,终究仍将手中饵食,轻轻抛出帐外几丈远,他返身重回座上,凝心入定,静候最后三日,决战。
夜幕低垂,一个整张脸藏在军盔内的妖兵,无声无息摸到仙君帐外,见到地上一块灵气四溢却没人敢凑过来叼食的香饵,想到白天猫妖那大个子壮汉化成人身逃回军营,簌簌发抖声称杀神剜了他肚子一眼,像要把它剖成两半的情景……
妖兵噗嗤一笑,把香饵捡在手里上下抛,军盔下遮住的双眼,明光流散,饱含种种情绪。
上仙此举,是因为心里还记着她吗?
千绝……
多想喊他。
但她不敢,亦不能。
她只能这样在心里,又甜又苦的想他,唤他的名讳,一遍又一遍,终于忍不住低喃出声,也是极淡极淡的喟散在空气里,即刻消失。
“千绝。”
千绝。
“谁?”千绝心头异动,猛然睁眼,磅礡仙气瞬间挥开军帐,但帐外空荡清宁,只有风籁虫鸣,什么动静也没有。
只是,连他方才扔出去的饵,也没有了。
会是谁?
他平淡无波的眼眸,隐然有了极微小的撼动。
魔域外。
阎罗尧天自从接任老阎王当上阎君之后,从来没有如现在这么忙过。
声势浩大的十万妖兵排队轮回,还非得尽快摆平,简直要他的命!饶是妖兵们还算配合,但黑白无常仍然带着百来名鬼差,连续数十日忙得头昏脑胀。
接着,更头痛的事来了,负责熬汤的孟婆和孟娘,竟然在紧急时刻,一个个吃不消的病倒。
阎罗尧天烦恼至极。
魔域约战之期将至,削弱妖兵的速度不可就此停下来,千绝说过,会尽力在魔域拖住两个魔尊,再替他争取半个月,这半个月之间,一定要将最后四万余妖兵的战力彻底剪除,否则千绝的牺牲,便失去了意义。
但,孟婆汤没了该怎么办?
阎罗尧天没有考虑太久,便扬着布满血丝的红眼,咬牙切齿的喊:“去我私酿的酒库,抬酒来!”
不得已,妖兵还有最后四万,他的忘情酒尚窖存千余坛,勉强够用,这时再肉痛,那也没法子了。
孟婆汤换成酒,最高兴的就属妖兵。
“有酒喝!”
“是好酒!”
“地府佳酿!”
“不是那个黑糊糊的臭草汤啦!”
妖兵们一个个雀跃期待,排队喝酒速度变得快极热络极了,可是,酒减少的速度,也飞快得令人发指……
战期已至。就在千绝的身影没入魔域的同时,阎罗尧天得到一个让他差点没被气死的消息。
“什么!有妖兵趁乱偷酒?”
小阎王的眼珠子已经完全熬成血红,杀气腾腾的在鬼差带领下,亲自去提讯那拨偷酒贼。
阎罗尧天一眼就看见有个人身相貌特别出采的俊美男人,正被众妖兵簇拥在其中,旁若无人举坛而饮……等等!那个眉眼飞醉,晕红媚惑,俊美绝顶的家伙!他不是、不是应该已经……
阎罗尧天眼睛都瞪直了。
“炎翼?”
炎翼从酒坛上停了一瞬,飞眼瞄他,忽尔魅然一笑。
“阎君,好久不见。”
谁跟你好久不见?你他妈现在不是早就应该被关在魔域里了吗?方才明明是挑衅方先进入魔域之内,千绝才得到开战信号,也跟着进去的啊!
有诈!疲倦紧绷加上嗅到深深的阴谋意味,阎罗尧天连獠牙都探了出来,他气急败坏,劈手夺走炎翼酒坛,扯住炎翼衣襟重摔在墙上,怒吼。
“魅魔!你以诡计蒙骗仙界,如今竟还敢公然出现!”
闻言,那些酒气冲天的妖兵们齐刷刷看过来,眼神诡异得很。
多数妖兵本来智商就捉急,没什么心机可言,加上喝了酒,兴致正浓,一个个大著舌头窃窃私语。
“魅、魅魔大人不是一早就兴致勃勃进魔域内等、等干架了吗?”虎妖打了个嗝。
“他这是在喊谁魅魔啊?”豹妖甩着尾巴。
“天晓得!仙界的人眼睛不好使,以为是个美人就叫魅魔吧?耶,好像也不对,在我们被现任魅魔大人打得哭爹喊娘之前,上一任魅魔确实是炎翼没错啦。呃呵呵,呵呵……”罴妖嚄嚄大笑。
阎罗尧天僵了一下。前任魅魔?那现任是谁?
“炎翼!这什么意思?”
“很明显不是吗?我卸任了。”
“什么叫做你卸任了!”
面对阎罗尧天峻厉的逼问,被押在墙上的男人,既不挣扎也不反抗,如昔的慵懒姿态,他双眸醉红,眼底却是赤色的清醒,他开口,却是没头没脑的问。
“阎君,何以忘情酒如今再怎么喝,却是什么也忘不了?”
“不要转移话题!当年你被记川水涤过一遍,这酒对你失效了,只会醉,不会忘!”
炎翼低低笑了。
“哦。原来如此,那就不知顾锦怜是否也能忘情了。”
“小顾?”关顾锦怜什么事?不好的预感涌上:“──你到底什么意思?”
阎罗尧天急死了,炎翼却醉得不轻,说话颠倒反复,无因无果。
“她醒来后满心都是千绝,命都不要的修炼,一心就是要去帮他……我不甘心……便让她继承魅魔,继承那道与千绝上仙的生死状……然后再……骗她喝掉我酒窖内,最后一坛忘情酒。”
这一笑,灿在他如昔俊逸的芙蓉面上,光彩夺目,但阎罗尧天离他近,却从那双暗红的魔瞳深处看见黯淡。
“阎罗尧天,她今天早上醉醒之后,便兴致勃勃的说要去和仙界战神打架了……我承诺她,她只要能活着从魔域内出来,她想要什么,我都给。”
他慢慢阖上双眼,唇角兀自泛起浅笑。
“我倒想看看,忘情酒的威力究竟有多大?当年我只饮一杯便忘了她,只不知她喝掉了一坛,如今是不是当真忘了千绝?”
“你们仙界也当真残酷,明知狂魔的身份特殊,他的金身便是稳住魔域之心的桩子,绝不能毁,否则魔域也会跟着全毁,届时,四境平衡都要倾倒!而若要彻底灭除狂魔,就必须另换一个强大的原身去困在那里,代替狂魔当桩子……仙界,就这样送千绝去当这枚预计要牺牲的桩……”
“让我猜猜,本来仙界暗中交代仙君的计划应该是:仙君先与我合力除掉狂魔,再趁乱把我封在那里做桩柱,一举两得,若不能成功,千绝才需要自己扛下稳住魔域的重责大任……”
“你──”
炎翼放声大笑:“可现在糟了,魅魔已不是我了!千绝仙君,究竟要亲手将她封死在魔域之心,还是换自己以仙身困死魔域,永世相许?阎君,不如咱俩打个赌,最后,到底是哪个会活着出来?”
“炎翼,你混账!”
阎罗尧天气得一口气没顺好,捏紧的拳头,就向那张倜傥不羁的脸上砸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