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应淮披着浴袍慵懒地走出来。
唐昕冉一头扎进了承应淮的怀里哭诉,“应淮,这个女人刚才突然冲出房间打了我,我的头流血了。她是不是真的疯了,我好怕她。”
论颠倒黑白的本领,唐昕冉还不及前面几个女人。
承应淮低头看了一眼唐昕冉的额头,皱了皱眉头,抬眼厌恶地瞥了我一下,“霍绮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有多丑陋,让我看着恶心。”
恶心?呵呵。
曾经口口声声说要爱我一辈子的人,从他的嘴里面说出这句伤人的话,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只是为了维护一个跟他睡过几晚的贱女人。
无法遏止的愤怒从我起伏的胸腔里爆发出来:“承应淮,该恶心的人是我才对!那些女人在床上伺候你的功夫,应该比我厉害吧。你和她们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让我恶心到想吐!你最好永远都别碰我,因为我觉得你太脏了!”
“闭嘴!”
啪!
我的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烧痛,像被热油浇了一层。他这一巴掌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我的脑袋嗡嗡作响,站也站不稳,最后瘫倒在地上,从嘴角流下来的血液滴到了睡衣上,鲜艳得太过刺眼,滚烫的液体随之混杂进去。
我很久没在他面前哭了。
这次,我也不想在他面前掉下一滴眼泪,始终低垂着头,木然地坐在地上,拉扯着左手腕上的橡皮圈,一下一下,在皮肤上弹出一道道红色的印子。
头顶上方传来承应淮极不耐烦的声音:“滚回你的房间!”
我像一条狗一样,朝自己的房间爬回去。接着听到了唐昕冉那个女人悄悄发出来的偷笑声。这一声带着得意与讽刺的尖利的嘲笑,如一把钢刀,就在此时此刻,割断了我脑子里绷紧的最后一个弦。
嘣!
我转身,拼命抱住承应淮的一条腿:“应淮,你放过我!你放过我好不好?应淮……啊不!承总,承先生,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了,霍家的一切财产都可以归你,我一分钱也不要了,你只要让我离开这里……”
承应淮一脚将我踢开:“霍绮真,你以为我是为你们霍家的钱吗?”
我的肚子刚才被他踹到了,骤然间一阵剧烈的疼痛,湿热的液体从下面流了出来。强烈的呕吐感冲上喉道,我秉不住“哇”地吐出一滩酸水,喉咙里被酸水灼烧过一样,我发不出声来。
“咦,好恶心啊。”唐昕冉捂住口鼻,满脸的嫌弃。
承应淮一脚跨过来,抓住我的头发往上提,目光里裹挟着凌冽的冰冻寒气,在我耳边小声道:“你以为你这个样子,我就会可怜你,放过你吗?你现在所受的痛苦,只是她所受痛苦的千万分之一。”
他口中的“她”,是他的母亲。
“记住,给我好好活着。”
任何身体和精神上的折磨我都可以接受,可以容忍,唯独受不了这一句。
当我自杀未遂躺在病床里时,承应淮就是用这么一副十分冷静的口气靠在我的耳边,对我说:“霍绮真,好好吃药,别想着死。你死了,我会立刻停掉你父亲的治疗,让你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看着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你们父女两个彼此看着对方痛不欲生地死去,应该会很有趣吧。”
有时候,死不了比活着更痛苦。
好好活着?
呵呵,这四个字,曾经救赎过我一次,如今却成为了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可怕诅咒。有一件极其遥远的小事,我一直都没告诉他。我打算让那个秘密埋在我心里,现在却成为了压死我的最后一个稻草。
“承应淮,你知道吗?”
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折射出我眼底即将熄灭的最后一缕希望。我将染了鲜血的手指慢慢地靠近承应淮那一副无情的薄唇,感受到他的呼吸从我的指尖穿过。
他嫌恶地躲避。
我愈发得寸进尺,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半靠在我迷恋的肩膀上,干裂的嘴唇贴在他的耳边,小声地揭开他心里面那一道最难以愈合的伤疤。
“我知道你母亲是自杀的。”
我无从判断他此时此刻的表情,我也没心情去关心这些了,自顾自地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一样东西从我的无名指上滑落,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我回房的脚步顿时停下,追逐着那枚戒指滑落的方向,不管不顾地冲下楼梯。承应淮感到奇怪的一刹那,回头,我一只脚已经踩了空。
“不要!”
承应淮返身想要来抓住我的手,可是已经来不及。
他微凉的指间我的掌心划过去,我的身体因这小小的触碰剧烈一颤抖,不由自主地想要去抓住他的手。关于我爱他的身体记忆又一次排山倒海地向我扑来……他的情话,他的承诺,他的笑容,他的温柔……我快要溺死在他带给我的所有虚幻里。
“应淮,救我!”
我是罪有应得,到了这样一个时刻,还乞求他来救我。他向我伸出手的动作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被定格成了模糊的画面。
当年在高中的校园里,他就是这样向我伸过手来,笑着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高三二班的承应淮,你就是那个唱歌很好听的霍绮真吧。我在你教室隔壁,每次我都会听到你哼着歌曲从我窗户边经过。”
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承应淮那双冷漠的眼睛里一闪而逝的惊慌,一滴晶莹的水滴顺着他的发梢从他骤缩的浅褐色瞳孔前坠落,滴落到冰冷的地板上。
滴答。
滴答。
他也会怕吗?
从楼梯上滚落,坠下地面的那一刻,我仿佛感觉到了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正在从我的身体里逐渐流失,我被一片温暖的潮水包围,潮水越来越扩大。我的身体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因为浑身都疼,分不清楚哪里最痛。
要是有的话,就是小腹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我的身体里被撕扯下来。
一道慌乱模糊的人影正向我跑下来。
我仿佛看见了我十六岁时,从恣意倾洒的阳光下朝我跑来的承应淮,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和银灰色的西装校裤,他短而利落的黑发随着奔跑的幅度在穿梭的光线里晃动。他带着无邪的笑容,带着希望而来,让我含着恨意离开。
再见了,承应淮。
再见。
承应淮一脚踏进我流出来的鲜血里。他跑下来时,连拖鞋都掉了,赤着脚从我的血里面淌过。
他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呆呆地立了半分钟左右,总算回过神来,往后退了几步,瞪大了一双冰冷又惊恐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的嘴巴张了几下,他想听清楚我在说什么,向我靠近过来,两只手上沾满了我的血,捧住我的脸,叫了一声我的名字:“霍绮真?”
他的声音遥远而模糊,好像是在试探我是不是装死。
“绮真?”
他又叫了我一遍。
唐昕冉跑下楼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尖叫不止,被承应淮一声“闭嘴”呵斥住了。唐昕冉掏出手机,两只手都在微微颤抖,把手机递到了承应淮的面前:“承总,这是她自己跳下去的,与我们无关。要不要叫救护车,你决定吧。”
承应淮两道目光如冰刀一样劈在那部手机上。
唐昕冉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看到他神情冰冷,自以为懂了,自作聪明道:“要不……再等一会儿打好了。”她看了眼脚下的我,像在看一只被车轧死的狗,“等她彻底没气了再打,这样就算救护车来了也救不活了……”
啪!
手机被重重砸烂,唐昕冉大叫一声,被承应淮一个巴掌扇到了墙角边。承应淮的语气里充满了暴虐的气息,宛如一只发怒的雄狮,“给我滚!”
我的眼皮子不断往下垂,甫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承应淮放大几倍的瞳孔,他把我拎了起来,咬住我的耳朵,呼出的气息从我脖颈处的皮肤上擦过去:“霍绮真,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再救你了。”
他终于放下了我,我的头又倒回到血泊里,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上楼梯的背影,沉重的眼皮再也撑不起来了,泪水混合着血水,从我的眼睛里流出来。
他不回头。
我也回不了头了。
“你到底要我怎样!”
我被抓进一个宽厚的怀抱,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血腥味,以及他迷人的体香,“睁开眼睛看着我,霍绮真,你他妈快睁开眼睛!”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骂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