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那个一穷二白的乡下小子陆放之一步步往上爬，成为了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多年以后，已嫁做人妇的顾婉莜因夫家家道中落，被迫出来打工维持生计，她在经过一家卖西洋琴的橱窗前久久伫立。
此时的她已经失去了美貌与青春，双手粗糙。她回想起结婚前的那一个晚上，她疯狂弹奏了一夜的《献给爱丽丝》，爱着她的那个穷小子在雨夜里伤心地站了一夜。
身份的不平等，世俗的不理解，她将爱意隐忍心底，宁愿他永远恨她以为她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她为他做出的牺牲，一辈子都没有让他知晓，甘之如饴。乱世硝烟开启，她与他终究走散了，一辈子都没有再见过面。
“咔！”
偌大的舞蹈室内，朗诵声停止，窗帘被拉开，耀眼的阳光照进来，刺中我惊慌失措的眼睛。导演从角落的另一端激动地跑过来，抱住我的双臂：“你刚才是怎么想到把袖子放下来，把手藏好这个动作的？”
“陆放之因为顾婉莜弹钢琴时爱上她，她又在新婚前一晚弹了一夜的《献给爱丽丝》，钢琴在她心目中代表爱情的圣洁，而此时的她已经不是那个高贵的千金小姐，粗糙的双手表明爱情已经逝去，在命运面前，她感到了自卑与认命。”
苦涩的笑容在我嘴角晕开，我转身看向朱导：“我是这么理解的，朱导，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很好，站在我面前的你，就是我想要的顾婉莜，从云端跌入俗世，最终成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朱导笑着对身后的副导演和编剧说道，“前几个面试的女演员都说顾婉莜是一个敢于跟命运抗争的人，其实都错了，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女人，她后期的自卑与懦弱正是这个角色可爱之处，因为真实。真实才是历史。”
副导演说：“没错，‘真实’就是我们这部电影所要追求和表达的质感。每个角色不能太脸谱化，有血有肉，观众看得才能引起共鸣。”
编剧说：“霍小姐说的真好，你真的没有一点表演经验吗，真是让我太惊讶了，等你穿上顾婉莜的服装，再放到那个场景中，活脱脱就是那个顾婉莜！”
“朱导，那么顾婉莜的角色这么敲定了，是吧？”一直没插话的凌若仪走到中央，特意朝我看了一眼，才说道。
“就这么敲定了！”朱导激动地拍掌道，看着我，“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微微一笑：“霍绮真，霍元甲的霍，绮丽的绮，真实的真。”
导演一行人离开后，凌若仪把我请到她的办公室，秘书把几分合同放在玻璃茶几上走出办公室。凌若仪把合同推到我面前：“霍小姐，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签吧。”
我把合同拿起来仔细审阅，一边说道：“凌总监，你说这句话的意思，好像在提醒我成功之后不要忘了你的功劳。”
“你已经成功了，”凌若仪端起咖啡，“朱导对这个角色的重视不亚于女一号的角色。刚才你也看出来了，他很欣赏你，搭上了朱导这辆顺风车，再加上你的天赋与努力，成名不是问题，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时间对我来说，才是最大的敌人。
正在我签字时，凌若仪忽然道：“承总知道这件事了吗？”我抬头默默地看一眼，她假惺惺地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来这件事情你还没有跟承总商量过，看来，我要暂时拿回这份合同。”
合同从我的手下被抽走。
“你要是不敢跟他开口的话，我可以替你去跟承总说明这件事。”
“顺顺叙叙旧情？”
凌若仪脸上的表情停滞了半秒钟，换上了一个略显得意的笑容，凑近我：“霍小姐，你还是介意我跟承总过去的那些事，对吧。你假装不在意，但是每次面对我的时候，你从来都不会摆出好脸色。这是不是可以说明，承总在你心里，还有一定的位子？”
我冷笑了下，反击道：“承应淮在我心里到底有没有位子，凌总监为何这么在意，莫非你对他旧情未了，想再回到他身边？”
“我当然想回到他身边。”
凌若仪坦白而迅速作出的回答，令我一时语塞。我看着她不再嬉笑的表情，心里顿时堵得慌。如果是唐昕冉在我面前说这句话，我会当笑话听，因为我不屑于与我瞧不起的女人纠缠。
然而，凌若仪却不一样。她跟承应淮身边来来去去的女人有一个最大的差别，就是她从来不依靠男人活着。她如今拥有的地位与财富都是凭她的本事挣来的，她是一个极其清高的女人，不屑于用卑鄙的手段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这次帮你并不是因为心地善良，我是为了我自己而已，你以为呢，”凌若仪扬起尖尖的下巴，精致的妆容充满了不服输的骄傲，“有些人拼命想摆脱的，恰恰是另一些人最渴望的。你不爱承应淮，但是我爱他。我的尊严与骄傲绝不容许被任何事物践踏，唯独为了他，我可以将那些我一直恪守的底线摆在第二位。”
“你不必告诉我这些。”听着另一个女人嘴里讲着如何如何爱我的丈夫，这样的场面，对我来说异常尴尬而不自在。
“我这是丑话说在前头。霍绮真，你要是想明白了就不要耽误我的计划。你想要离开他，我帮你，我们都是各取所需罢了，谁又比谁单纯。”
我沉默少许，抬头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阻止我签这份合同？”
“我不想让他不开心，这就是原因。”凌若仪说。
“我会解决这个问题。”
“很好。”
签完合同，我走出办公室，手刚触碰到门把手，凌若仪在身后叫住我：“霍绮真，虽然这句话对我非常不利，我还是要说，因为我凌若仪赢也要赢得光彩。”
“你想说什么？”我回头。
“承应淮并不爱你，但是你对于他来说，却又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我知道这很矛盾，我也想不通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松手，既不像是爱，又不是恨，好像是……”最后那两个字很轻，我听不到她说了什么。
“是什么？”
凌若仪很随意笑笑：“总之不是爱就对了。”
下楼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一直在回想凌若仪的那番话。
既不是爱，又不是恨，那会是什么呢。恐怕连承应淮本人也说不出来吧，他对我的恨总是间断性的，时不时发作，有时候，又忽然会以一种让我意想不到的温柔化解我心头暂时的痛苦。
就好比，昨晚他赶回来的举动，莫名又费力，还说要睡在一起。
承应淮，你这样真的很不好，当我下定决心想要离开你的时候，你又一次次无意间地提醒我：我很爱你，我曾经真的很爱你，愿意放下生命中的一切跟你在一起。纵然你还是那么骄傲，我也不会再为你疯狂。
***
叮——
电梯门打开，地下停车库。
在我走出电梯的时候，听见了后面跟上来的脚步声，这才意识到除了我之外还有人到了地下停车库。在我警惕回头的那个时刻，后面的人叫了我一声。
“霍绮真？”三分肯定，七分怀疑。
我的回头令她有了百分之百的确定：“你果然是霍绮真，我没有认错人，昨天在花园餐厅那个人就是你吧！”
“你有什么事吗？”
杨熙纯第二次出现在我面前，依旧是那副狰狞凶恶的样子，甚至仇恨不已：“果然是你！我刚才在楼上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跟着你下来，果然是你霍绮真。我还奇怪了，这世界怎么会这么小，能碰上两个霍绮真，原来这一次抢走我角色的人又是你这个贱人！”
我挑起眼皮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还在这里跟我装傻，抢走朱导那部电影女三号的人就是你吧！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每次这么努力地快要接近成功的时候，你突然冒出来把我的角色抢走！十年前的话剧是这样，十年后的电影还是这样。霍绮真，你到底是有多贱非要跟我抢东西！”
啪！
我猝不及防地被失去理智的杨熙纯扇了一巴掌，连连后退几步，撞上了后面的汽车，车子的警报器顿时响起，我的腰撞得很痛，好像连骨头都快碎了。
“杨熙纯，你是不是疯了！”
“对，我就是疯了！”杨熙纯朝我扑过来，把我按倒在地，双手死死掐住我的脖子，眼睛里充满疯狂的欲念，“霍绮真，只要你死了，这个角色就是我的了！我不能再让你破坏我的人生，毁掉我的努力，像你这种充满心机的贱人根本就是死不足惜，你斗不过我的，你根本就不配跟我抢……”
“唔……放……放手……唔额……”
我拼命挥舞双手，快要不能呼吸了。随着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重，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双手落了下来，身子再也动弹不了一下……从包里面掉出来的手机正在震动……上面显示着承应淮的号码。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