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到了医院,夏川乔装打扮了一下,由我扶着去科室挂号。
医院白头人来人往,挂号的队伍排得老长,好不容易挂了号,回到休息区发现夏川把脸埋在衣服里,趴在长椅子上装死。我踢踢他的鞋子:“喂,你的臀部到底有没有事,我挂好号,扶你去看医生吧。”
夏川脸照样朝下趴着,伸出一根手指,痛心疾首地指着我:“笑话!我堂堂金樽奖影帝夏川在医院看屁股,要是被媒体传出去会成为多大的丑闻,你知不知道?”
我摇摇头:“不知道。”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他闷闷地说。
周围充满了异样的眼光,我挪动几步,用身体替他遮挡住,小声地警告道:“你要是再这么大声喊的话,整个医院的人都会知道樽奖影帝夏川来医院看屁股。”
顿时,他偃旗息鼓,扶着腰站起来适应了会儿,又“唉哟”一声重新趴了回去,痛苦shen吟:“我的腰以前拍戏时受过伤,刚才被你这么一摔,好像旧伤复发了,你要对我负责,别想逃啊。”
蛤?我一脸懵逼:“我哪来的力气摔你,请你不要含血喷人。明明是你拽着我的包不放,还把我的包给弄坏了。你知道我的包多少钱买的吗?”
他斜了一眼我的包,傲慢地哼道:“你的包最多值五万,你知道我的腰保了多少保险吗?说出来吓死你。就说我这一张风靡万千少女以及中老年妇女以及男女通吃的脸,就保了八千万的保险,注意是美元。少一根睫毛都得按五位数计算,我随便拔一根下来就够买你的包了。”
这人有病。
一直等到夏川的经纪人来医院,夏川才婆婆妈妈地进诊疗室,我在门外听到了杀猪般的叫声。
出来后,夏川的脸色铁青不已。
“幸好没什么大碍。”经纪人擦汗,庆幸道。
“就是被狗仔队偷拍了几张不雅的照片。”我幽幽吐出一句。
得知事情的原委,经纪人几乎绝倒,向我再三保证,会动用一切公关力量将照片找回来,绝不会让狗仔队偷拍到的照片登上第二天的头版头条。
要是出了新闻,他们的损失肯定比我大,所以我暂时相信他们。
离开医院的时候,接近黄昏。
挂在天空中的夕阳像一只巨大的橙子,从城市的一头骨碌碌地滚到另一头,调皮地悄悄藏到地平线以下。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在迫不及待的回家途中,一定怀着满心欢喜的心情想要见到在家里等待的那个人吧。
路过一个闹市街头,稀稀拉拉的人正围着一位年轻的女流浪歌手弹吉他唱歌。
她的目光穿过人群,朝我望过来,边唱边对我微笑,复又低下头弹吉他。
偶尔会有路过的行人停下来听她唱几句,没听完一首歌就走。或者有人在吉他盒里投下几枚硬币或者小额纸币,她都会对这些人微笑点头表达感谢。
她唱完了一首又一首,偶尔停下来休息也只是喝口水,没几分钟再继续接着唱。旁边的观众换了一批又一批,就算只有两三个人,她还是卖力地在弹唱。到最后,连路上的车子都没了,只剩下我一个观众。
最后一个音符,戛然而止。
她站起来,收拾行囊要准备离开。
看到她在整理吉他盒里的零钱,我才想起来自己听了两三个小时都没有给过对方一点表示,于是把钱夹里的十几张一百元的纸币都放到了她的盒子里,对她微笑道:“你唱得真好听。”
“谢谢,”她仰起脸,甩了甩我放进去的那些纸币,笑容格外灿烂,“这是我收到过的有史以来最多的打赏,看来最后一天的运气还不错。”
“最后一天?”
她小心轻放地把吉他收进盒子里,然后坐在花坛的边缘,指指旁边的地方,示意我坐下,从背包里拿过一瓶矿泉水递给我:“这是我最后一次表演,明天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你是我最后一位听众,我叫谢灵,很高兴认识你。”
我握住她的手,她爽朗地大笑起来,那么不羁与洒脱。
“你要去其他城市表演吗?”
她仰起头,望着布满星辰的夜空:“不,回老家。再也不唱了。”她转头看我,“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不唱了对吧。”
“嗯。”
我轻轻点头。
“因为我28岁了,我认输了。”她说“认输”这两个字的时候,喉咙有些哽咽,用力吸了一口气,才把那股沧桑的悲伤收了回去。
“你知道吗?我老家在南方一个特别小的城镇里,我从那里出来到现在,已经十多年没回家了。我18岁背了一把吉他离家出走。那时候正好高中毕业,大学没考上,成绩太烂了,因为唱歌把学习耽误了。”
她喝了一口水,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
“家里面也压根没期望我考上大学,很早就给我安排了一个服装厂里的工作,最夸张的——就是连结婚对象都给我物色好了!人家是卖水果的。我不是瞧不起卖水果的人,我压根就不喜欢他呀!我喜欢唱歌,可是谁能理解我。”
“最早那几年,在外面虽然过得不好,但是我充满希望,每天幻想着自己唱歌的才华能够被人发现,我写了几百首歌,发给唱片公司。每发出去一封,对我来说就是一根救命稻草。我往海里扔了无数根救命稻草,可是都沉下去了。”
“总有一天,希望会被现实榨干。这一天就是今天。”
她看向我,泪水在眼眶里打滚,眼泪在即将落下来的一瞬间,她转过头去擦干净,状似一个毫不在意的笑容,自嘲道:“真是丢死人了,我干嘛对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说这些。你别介意啊,我不是神经病。”
我笑了。
说到神经病,今天倒还真遇到一个,夏川把他经纪人的名片塞给了我。然后……我把名片揉成团扔进了医院大门口的垃圾桶里。
我真笨!
谢灵见我突然跳起来,懊恼地自言自语拍自己的头,关心地问我怎么了。我抓住她的双手,告诉她:“我认识一个人,他是娱乐公司的经纪人,应该认识唱片公司的人。不过我把他名片给弄丢了,否则的话可以给你……我真是太蠢了。”
扑哧!
谢灵笑起来:“你为什么要帮我呀。没关系的,我已经决定不再唱歌了。谢谢你的好意。我要走了,很高兴认识你。”
她背起吉他准备离开,我情急之下,只好将她的吉他抢过来,不顾一切往医院的方向跑。见她真的追过来了,我高兴地回头对她大喊:
“给我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最后一次机会!现在离12点还有几个小时,你最后一天的演出还不算结束!”
“你这个女孩子真是太奇怪了,跑慢点,小心后面的车子。”
谢灵从后面追上来,我停在路灯下面等她。她气喘吁吁地抬头,发现我脸上全是泪水,一下子慌了:“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今天晚上,好多过去的回忆在我脑海中疯狂涌现。
我迎风流泪奔跑,跑出去的每一步,仿佛都踩在了过去的脚印上,时光一步步倒退,我遇见了年少的自己。她站在我对面不远处,回头朝我招手,“霍绮真,加油哦~”
曾经我孤注一掷,赌他是爱我的,却输掉了全部人生。
对不起。
16岁的霍绮真忽然又变成了刚刚认识的谢灵,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你知道吗,我也像你一样,很喜欢唱歌。可是我没有你这么勇敢,我连跨出第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就放弃了。”
“好了,不哭了。”谢灵抱住我,安慰我道:“你还年轻,还有机会去实现梦想。哎呀,我真是做了一个不好的示范,刚才就不应该对你说那些放弃的沮丧话。”
我摇摇头表示没事,谢灵叹口气道:“其实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对人生早就失望透顶。可是遇见你,听到你说的这些话,我又突然觉得,即使我没有成功,但是我为自己喜欢的事情努力过,好像也不算很差嘛~”
噗!我被她乐观的态度和搞笑的表情弄得哭笑不得。
“走吧,去看看名片还在不在垃圾桶里。”
“啊?你把经纪人的名片扔垃圾桶了!”
“我以为我用不着了,没想到……”扔了还要去捡回来。
“没想到遇到我了吧!”
最后,我们终于赶在清洁车到达的最后一刻。
我们翻遍了那个垃圾桶,找回了夏川经纪人梁亮的名片。医院门口的保安看着我们两个抱着垃圾桶大笑,露出那种“这两个女的像是从病房里跑出来”的眼神,差点打电话叫医生把我们抓回去。
谢灵和我互相留下了联系方式,在路口告别。
路灯下,投映出谢灵被拉长的渐行渐远的背影,走远的她还回过头来朝我挥手,脚边的橘猫发出一声软绵绵的“喵呜~”,拿猫爪蹭蹭我的脚踝,像是在催促我赶快回家。
这只猫是我们在垃圾桶旁边发现的一只流浪猫,我决定把它带回家。
哦对了,承应淮对猫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