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应淮没有把我送回家,而是将我带到了他的住处。是我们结婚以前他一个人住的地方,在一个高级公寓里,电梯直达顶楼,自带空中花园和私人泳池。
我连有多久没来这个地方都忘光了。
夜晚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还有清甜的花香飘浮在微凉的夜风里,从某一个方向飘过来的,耳边是宁静的微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天台上亮着几盏鹅黄色的夜灯,我的眼睛暂时地适应了眼前的亮度,因为是黑夜,所以不会有强烈的刺激。
“注意脚下。”
承应淮在后面提醒我,语气冷冰冰,藏着一丝的不耐烦。明明是他强制把我带到这里,还在嫌我碍手碍脚。我索性站住不走了,“我看不见!”
“你的意思是要我抱你?”他哂笑道。
“不!用!”
“那就自己慢慢走。”承应淮潇洒地走过我身边,一个人径直往前走去,站在外面的第一道玻璃门前,按下了密码,门打开后,他看到我还在后面摸索。
他抱胸悠闲地靠在门边,“在往左边走过去是泳池。”
“什么?”
我往脚下一看,踩得是柔软的草地,以为他在吓我。突然脚边蹿出来一个会动的东西,凉凉的触感从我的脚踝边蠕动过去,我第一反应以为是蛇,吓得头皮发麻,全身紧绷,往旁边弹跳开去。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我一脚踩空,掉入了泳池里。
噗通一声,溅起无数水花!
冰凉的水灌进我的嘴巴和鼻子里,身体被水压往下挤,双脚失去了灵活性,脑子一下子空白,忘了怎么游泳,只顾着摆动双手往上扑腾。接着又是一个巨大的声响,一道人影跳入了我旁边的水中,一只坚实有力的胳膊牢牢地圈住了我的腰。
“霍绮真,你蠢的令人发指!”
都这时候了,他还有闲情逸致来讽刺我,我快要被他的态度给气死了,“承应淮,你少骂我一句会死吗?我又没让你来救我,是你自己跳下来的。”
“那好。”
这时,承应淮选择了放手,将我扔在泳池中央,自己率先游上了岸。我眼睛眯开一条缝,迷迷糊糊地看见他走进了屋子里面,屋里的灯被打开,月白色的光亮充满了整间偌大的客厅。
我终于游上了岸,上气不接下气,全身湿漉漉地坐在草地上休息。夜间的空气比白天低很多度,气候逐渐转入深秋,我身上就穿了一条裙子,湿布料贴在皮肤上十分难受,风一吹就更冷了,引得瑟瑟发抖。
阿嚏!
我忍不住打了一个突兀的喷嚏。
身后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承应淮又走了回来,一条浴巾从我头顶落下来。我二话不说就把浴巾披在了身上,失节事小,冻死事大,都这时候了我才不在乎面子问题。反正在他那里,我最狼狈不堪的样子他都看到过了。
我裹了浴巾,从地上站起来,一转身,承应淮离的过于近,我甚至往后一躲避,险些又掉到水池里去。他一双手臂抓住了我的,极不耐烦地白了我一眼,把浴巾在我身上绕了一圈裹紧,紧接着拦腰将我打横抱起,往屋子里走去。
“你抱去去哪里?”
“洗澡。”
“我自己洗就可以了!”
“你想多了。”
承应淮把我抱进洗浴间,让我坐到浴缸旁边的台阶上,然后往浴缸里放水,便走了出去。洗浴室里的大灯没开,只开了一盏小灯,而且已经将光线特意调弱了。
哗啦啦的水声在我旁边响起,我抱紧身上的浴巾,在室内四处乱瞄,洗漱台上的牙刷杯里只插了一支牙刷,除了男士用品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
曾经那只杯子里……也放着我的牙刷,一蓝一粉,是情侣牙刷。
可能在很早以前,他就将我的东西全部清理干净扔出去了。承应淮有强迫症,他有极其强烈的私人领地意识,所以我特别能理解他将外人的东西全部扔光的行为。只是以前的我很傻,以为不断地往他家里放自己的物品,就能慢慢占据他的世界。
不仅徒劳无功,还尤其惹他厌恶。
承应淮的身影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套睡衣,放在了浴缸旁边的石台子上。他弯腰把手伸进水里试了下水温,就把水龙头给关了,“可以洗了,温度自己调,洗好之后叫我。”
我盯着那套睡衣,眉头皱紧:“衣服是谁的?”
之所以这么问,我是想到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万一他把那些女人带来这里,拿那些女人的睡衣给我穿,我宁可穿回自己的湿衣服,并且立刻离开,我实在不想被恶心到。
他抬头看着我,夜色里的那一双深邃的眼睛格外冷锐,“我的。”
“你的我也不要穿。”
承应淮发出一声丝毫不在意的冷笑,转身走出去,“你可以选择光着身子,我不介意。”
想得美!
一个小时后,我洗好澡,在纠结要不要穿上他的睡衣之间挣扎不断,最后还是选择不穿,直接裹了一条干净的浴巾,摸着墙走出屋子。沿着墙,我看到了亮着灯的开放式客厅,这个地方大的惊人,渐渐地,我听到了有女人的争吵声。
“应淮,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解释!”
这个女人的声音,我听出来了,是尝薇,此时处于情绪失控的边缘。
“任何解释对我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我们之间已经没有需要说清楚的必要了。请你马上离开,以后不要随便再到这里来。”
“承应淮,你以为你装作一副冷酷无情的样子,将我推远,就可以掩盖你的内心吗?这些年里,你悄悄为我做了多少事,我都知道。我每到一个城市举办一次巡展,你都会跟过去,出现在那里,可就是不让我知道。”
“别说了。”
承应淮出言制止她。
“你为什么不让我说,你在心虚什么!”
是啊,承应淮,你在心虚什么,为什么不让她说。我也想听听你跟我在一起的那些年里,你为另外一个女人做过什么,藏着掖着还不让她知道。
“你猜我是怎么知道你每次都会出现的吗?是我的经理人告诉我的。他说每一个巡展结束的最后一天,都会有一个男人赶在最后闭馆的时刻进来参观,米兰、巴黎、巴塞罗那、罗马,凡是巡展经过的城市,那些年里,那个客人都没有错过一场。”
“从那时起,我才知道,我们小时候的约定你一直都没有忘记。我梦想着成为一个可以在全世界巡展的画家,而你,曾向我承诺无论相距多远,都不会落下一场展出,”尝薇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前年春天的巡展,我特意安排在你的结婚纪念日,我打赌你会来,即便是抛下你的妻子。最终,你还是来了。”
“够了!”
承应淮忍无可忍,大声喝斥道,在转身的瞬间,发现了躲在拐角墙后面的我。他的眼睛里发生了剧烈的波动,整个人站在那里,垂下的双手紧紧握成拳,最终,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尝薇继续在那里说着:“在那之后不出一个月,霍升便发生了车祸的意外。我知道是那时候对你说的话起作用了,你早就有能力扳倒霍升,却迟迟不下手。我原以为霍升倒了,霍氏集团支撑不了多久,你就会同霍绮真离婚,却没想到你一拖就是三年。”
我在听到真相的刹那间,失去了行动的能力,木讷地站在原地。承应淮就在不远处,平静地看着我一点点地崩溃,始终无动于衷。
“是你爱上了那个女人,还是她的病让你想起了你的母亲,对她产生了愧疚,你怕她会向你母亲一样死在你面前,所以你才不肯离开她,对不对?”
“我说够了,不要再说了!”承应淮举起一只手,向尝薇的脸挥过去,却在最后一点分毫的距离处停了下来,收回了手,指着门口,“我跟她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走吧。”
尝薇一言不发地走到门口,转身轻轻道:“你和她既然离婚了,她就不再是你的责任。我能理解你跟她在一起将近十年,感情多多少少会有一点,只要你不爱她就好。爱上仇人的女儿,只会让你更痛苦,这是我不想看到的局面。你再考虑下我的提议。”
屋子里又恢复冷清。
我从黑暗里走出来,心里已然很明了,望着他平静地说出:“前年的结婚纪念日,原本我们约好去瑞士看雪的。我先订了机票一个人去了雪山,在小屋里等了你一天一夜,你说公司临时有急事来不了了。第二天我下山时不小心摔了下来,把孩子给摔没了。”
一直没反应的承应淮怔在那里,脸上写满了错愕与震惊。
“我原本是想借着那次机会告诉你这个好消息,想跟你说……你要当爸爸了,我在电话向你隐瞒这件事情的时候,正躺在医院里。”泪水从我脸上肆意流淌下来,我泣不成声。
“孩子没了,我第一个责怪的是我自己,我当时都快恨死我自己了,我没有从这件事里走出来,这才导致了后来的抑郁症。承应淮,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当时所经历的痛苦有多少,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失约的真正原因……”
承应淮上前一步托住了快要瘫软的我。他的脸色很难看,无声地张了张嘴,发出哽涩的声音来:“你……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用力地推开他,扶着墙慢慢滑下。承应淮踉跄着退后一步,双手顿在半空中,木然地站在那里,看着我抱头痛哭:“我当时是为了不让你伤心难过才不说的,其实我就算说了你也一点都不会在乎的吧,毕竟我和孩子都不及那个女人在你心目中来的重要!”
“谁说我不在乎,那是我的亲骨肉。”
承应淮仿佛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说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