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你要去哪里?”
身后,莱昂的话语让我瞬间顿住了脚步,我站在电梯前,电梯门上倒映出我一脸的迷茫神情,在这迷茫之中,如同在一片浓雾中行走,突然之间,心头一亮,前方出现了一盏亮光。而承应淮沉默的转身离去,就是促使我心头那盏灯点亮的契机。
是啊,我还追出去做什么呢,既然早就绝望,何必再给对方攻破的机会。
“没什么,”我转回身,走回了总统套房门口,捡起地上被摔坏的玫瑰花,对着纳闷中的莱昂露出邀请的微笑,“要一起共进早餐吗?”
莱昂看了下表,“不了,我还有事。”
“你很忙?”
“没办法,跟我的职业有关,”莱昂无奈地摊开双手,露出一个十分惋惜的表情,“我很想和你一起共进早餐,但是我现在必须回去,他们在找我。”
他的职业似乎很神秘,我不禁问道:“他们?”
莱昂做出一个保密的手指,将食指轻轻贴在嘴唇前,帅气地冲我眨眨眼,“等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再告诉你我是做什么的。希望你也可以多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故事。”
“我今天就要回国了,可能短时间内不会再来纽约了。”我实话告诉他,其实也是一种暗示,想告诉他我们也许不会再见面了,让他不要再有所期待,这样对彼此都好。
莱昂的眼眸中激起一丝感伤,过来拥抱住我,在我的头顶轻轻落下一吻,不带有任何暧昧的感情,而是一种朋友间庄重的承诺,“无论你在哪里,我相信,我都会想方设法找到你的,只要你也想见我。索菲,我很高兴认识了你。”
从未有人如此直白地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没有一丝虚情假意,而是发自内心的感慨。世界这么大,有时候相处了十几年也许还不如认识一天的感情来得震撼而惊心动魄。人世间的缘分真是妙不可言,一下子,就让我找回了久违的感动。
“我也很高兴。”
活着真好。
在这一刻,我发出这样的感慨,内心激涌无数的情绪,莱昂就像一道耀眼而炙热的阳光照进我黑暗阴冷的房间,他的无意闯入,让我在瞬间渴望想要伸手去抓住人性中美好的温度。在这一刻,我仿佛忘记了承应淮带给我的所有痛苦,忘记了过去那些年里导致我抑郁的所有过往。
我想抓牢现在,就现在这一刻:我想好好活着。
“你怎么哭了?”莱昂低头下,发现了我脸上的泪痕,目光一下子惊慌失措起来,温暖的手掌替我抹去肆意流下来的眼泪。
我抓住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真诚无比的眼睛,问他:“如果我的生命只剩下几十天了,你愿意陪我走到最后一刻吗?”
他以为我在开玩笑,在我嘴角轻啄了下,“傻瓜,我们还会有几十年好活呢。”
“不,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只剩下五十几天了,”我神情严肃地看着他,“我不想欺骗你,所以把真相告诉你。听完之后,你还想跟我在一起吗?”
莱昂难以置信地瞪着我,抱着我的手已经松开了,“怎么可能!”
“这种事情,我是不会骗你的。”
沉默的对视,莱昂想从我的眼睛里找寻撒谎的痕迹,然而过了三十秒后,他一无所获,像是突然觉悟般的,往后后退一步,刻意远离了我,他深呼吸道:“我……我需要好好想想。”接着,便是脚步匆匆地转身离开了。
甚至连回头都没有回一下,就这么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呆滞地立在那里,内心的情绪仿佛经历了过山车,从上到下的起伏,终于在回到地面之后,恢复了静止般的死寂与沉默。是啊,平常人听到这种话,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接着,就是想要远离我这种人,也许他还会把我当做疯子。
尽管他没有说出来,但是从他慌乱的眼神里,我知道他后悔了,为他刚才那番深情而着急的表白感到了深深的后悔,以及对我的愧疚。承诺就不应该随便许下,何况还是一个才刚认识只睡过一次的陌生人,爱情与缘分之类的甜言蜜语只是自我陶醉的麻药而已。
在现实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
下午,我去疗养院见我爸一面,也许是最后一面。所有事情我都安排妥当,甚至连我的身后事都暗中与在美国的律师洽谈过:如果我有一天发生意外,我爸的治疗项目也绝不能停,他还有醒过来的希望,即便是三成,也仍是希望。
约翰医生对我的固执不解又同情,深深地叹着气。
我告诉他:“他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了。他如今的处境是我间接造成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弥补自己的过错。但是我决不能放弃一丝希望。只要他的呼吸还在,大脑还没死亡,我就不能放弃他。约翰,你懂我的心情吗?”
桌子对面,约翰医生摘下了眼镜,摇头叹气道:“病人他是没有任何感知的,但是对于索菲小姐你来说,你才是那个承受最大痛苦的人。你如果继续抱着这样自责而绝望的意识,总有一天,你会被彻底压垮。你还年轻,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太过执着。”
“谢谢你的忠告,”我苦笑道,“我比以前放松很多了,我想要挽回错误的选择,医生,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才能让错误的过去不影响我现在的生活呢?”
约翰医生说道:“你既然都说是过去了,为何不选择放下。”
我摇摇头,“放下不了,因为最大的痛苦源头就在我身边,就在我的生活中,无时无刻不占据着我的思维,影响我的判断,让我无法像一个正常人那样轻松地活着。”
“那个源头是你身边的人吗?”
“算是吧。”
“我知道了,”约翰医生点点头,“索菲小姐,我想告诉你的是,痛苦不是单向的,而是双向的。让你痛苦的那个人并不会毫发无伤,同样的,他也会承受跟你相应的痛苦,甚至是你想象不到的。你的问题就是太过专注于自己的痛苦,而遗忘了身边人的感受。”
“什么意思?”
“我的意识是,让你去面对它,面对你的痛苦,深入地了解让你痛苦的那个人,去找出他为何会让你如此痛苦的原因。千万不要去抵制痛苦,那只会让痛苦不断加深。你必须先解开绑在自己身上的绳索,走进那个人,去观察他,唯有了解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走出约翰医生的办公室,室外的阳光猛烈了起来,我站在原地发呆,如梦初醒一样,脑海里不断回旋着约翰对我提出的建议:去面对,不要逃避;去了解,不要抵触。
蓝英女士还要在纽约带上几天会面几位朋友,我告诉她自己准备提早离开,到达机场后,我看着周围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看着眼前这些来自世界各地四面八方的乘客,有人因团聚而相拥,有人因分别而不舍。我忽然很想在这其中找到我熟悉的那个身影。
早上,承应淮突然出现在酒店里,这是我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而且,还是在这么尴尬的场面之下。想起收到的那束花,被我留在了酒店房间里。我的手里握着莱昂留下的名片,径直走向离我最近的垃圾桶,不再看一眼,扔了进去。
如同告别一场荒唐的往事,我发誓:不会再有了。
我拨通了赵封的电话,“你老板今天怎么会来纽约?”
“夫人,承总没跟你一起回来吗?”赵封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这句话问完,尴尬地沉默了几秒钟,说道,“承总在纽约有个会议,对,他是出差去了。”
“他出差,你身为他的助理会不跟他一起过来?”这种拙劣的谎言,我一听就立马揭穿,赵封试图在掩饰点什么,也许是承应淮不让他告诉我的。
赵封想岔开话题,“夫人,霍总的事安排得如何了,需不需要我过来帮忙?”
“赵封,你告诉我,承应淮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不想再去猜了,承应淮这个人太难看透了,我问他他肯定不会懒得跟我说,赵封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
“夫人,我听不懂你问话的意思。”
“赵封,你告诉我,我爸当年是怎么跟承家结仇的,承应淮才会如此痛恨我和我爸。你就直接告诉我你知道的,或者,你要是不愿意说的话,我就派人私下去调查。总之我想要的是结果,你告诉我还是我叫人去查,你自己选一个吧。”
“这……”
预料到赵封会吞吞吐吐不告诉我,我直接要挂下电话,“算了,我自己去查。”
“夫人,你一点都不了解承总,”在最后关头,赵封说了几句真心话,“但是他很了解你,包括当年他家和霍家的恩恩怨怨,他都了解地清清楚楚。有时候一个人知道的真相越多,承受的也相应会很多。我在承总身边这么多年,从未听他抱怨过什么,他的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旁人是无法理解的。”
“你以为他是在单纯的报复霍家,但其实不是,他本可以报复得很彻底,让霍家永无翻身之日,他甚至可以做的更绝,对你,对霍总,对霍家。但是他并没有,他还留有一丝余地。他准许你将霍总送出国接受治疗,也把霍氏集团让出来了,我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要的从来不是对霍家简单的报复。”
听完赵封的话,我陷入沉思,“那他到底想要什么?”
赵封在那头凉凉地笑了笑,“谁知道呢,也许连承总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夫人,承总并非是一个难以理解的人,只是这么些年来,从来没有人走进过他的内心而已。对你的所作所为,也只是他一时迷失了方向吧。所以,你要早点准备好退路。”
退路?望着机场中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再次陷入了无边无际的迷茫。
我的出路在哪里,承应淮是否也在一个充满迷雾的迷宫中行走,只是我们彼此并不自知罢了呢,关键是,看谁最后先走出来。“他并非是一个难以理解的人,只是这么些年来,从来没有人走进过他的内心而已。”
这句话,被深深地烙刻在我的脑海之中。
承应淮,我们彼此都该醒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