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上哈里斯的车。
大概是看到我的脸色不佳,他一脸紧张地开口询问我:“他没有为难你吧?”说着,将一只手放在我的手背上,将掌心的温度传递给我。
我摇摇头,对他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我没事,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他把手搭在我的头上,将我揽了过去,在我额头落下一个深吻,干燥柔软的嘴唇停留了几秒,对我露出欣慰的笑容:“我们回家,孩子们在等我们。”
“好。”
我握紧他的手,“回家”这两个字的重量,在我心里越来越重。我望着身边这个男人认真开车的侧脸,我们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我多么希望,我们可以一直就这么走下去。我忽然明白了很久以前在某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
最爱的人不一定会走到一起,陪在你身边的这个人才是最合适你的。
回到公寓里,一进门我就听见了孩子的哭声,哈里斯也是一脸担忧,将我身上脱下来的外套拿过去挂在衣架上,我飞速地朝婴儿房奔去。朱迪正抱着霍斐在摇床旁来回走动,看到我进来,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太太,你们总算回来了。”
“孩子怎么样?”我从朱迪怀里接过孩子,用手背试了试霍斐的体温,的确比正常的偏高一些,孩子哭得脸色涨红。我第一次面对这种状况,也是手足无措。
朱迪也看出我经验不足,很善良地提醒我:“立即送埃伦去医院。”
“那翠丝特呢?”我担忧地看了眼摇床里哇哇哭号的小女儿。
她跟她的哥哥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霍斐一哭,霍毓也跟着哭。霍斐在我怀里渐渐安静下来,她的哭声也渐渐小下来,直到走进来的哈里斯从摇床里将她轻柔地抱起来,温柔地哄她。也神奇了,哈里斯哄比我哄还管用。
朱迪眉开眼笑道:“果然那句话是对的,女儿跟父亲最亲。”
哈里斯骄傲地向我挑眉,轻轻地把孩子放回到婴儿床里,叮嘱了朱迪几件小事,然后带着我和霍斐开车去医院。这个点预约医生是很难的,哈里斯给利维打了个电话,他有个舅舅是该院的院长,通过这层关系,才预约到了医生。
医院的急诊室永远都是最热闹的。
哈里斯抱着霍斐在人头密集的急诊室门前找到了霍斯特医生——他是由院长亲自指派下来负责接应的。这位医生年轻三十上下,个子高大,长相倒是斯斯文文,戴着一副无边框眼镜,“是哈里斯先生和哈里斯夫人吗?”
“是的,”哈里斯点点头,诚恳且急切地向霍斯特医生说明孩子的情况,,“孩子突然发烧,我们是第一次面对这种状况,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婴儿发烧有多种情况,先让护士小姐带孩子进去做检查。”霍斯特医生不慌不忙地吩咐旁边的一位护士将孩子抱进去,一边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支钢笔,在柜台的本子上做记录,问我:“哈里斯夫人,孩子几个月了?”
望着孩子被抱进去,我的心里惴惴不安,回答问题也心不在焉:“快四个月了,以前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医生,问题会不会变严重吗?”
霍斯特医生看出我紧张的情绪,试图安慰我:“哈里斯夫人,你放松。婴儿发烧属于正常现象,我们医院经常会接到这类婴儿的病情,内在原因和外在原因都有。只要不是急性的,过几天就会好转,对孩子的成长发育不会有大问题。”
医生这么说,我稍稍放松下来。哈里斯将我揽进怀里,心疼地看着我:“医生都说没事的,你不用太担心。这一晚上你的神经都很紧张,累的话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我摇头:“不用了,我想留在这里陪着埃伦。”
“那好,你先在旁边的椅子上等一下,我去买点喝的,我们一起等。”哈里斯把我安置在过道边的一处长椅上,准备去买东西,我拉住了他的衣袖,他低头问我,“怎么了?”
“谢谢你,莱昂。”
哈里斯会心一笑,蹲在我面前,伸出一只手摸我的头顶,“亲爱的,我们是一家人。你不需要对我说谢谢。艾伦是你的孩子,同时也是我的孩子。我们四个是一家人,不是吗?”
我瞪大眼睛:“就算是一家人,也要说谢谢。”
“好,好,好,亲爱的哈里斯夫人,对你的感谢我表示心领,”哈里斯说不过我,笑着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叮嘱我,“我走了,在这等我,不准乱跑。”
望着哈里斯挺拔的身影在门口消失,我的心渐渐趋于平静。我以前很讨厌医院这种地方,因为医院每天在上演着生离死别,也包括最爱我的母亲,也是在医院里离开我的。因此,我对医院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恐惧与害怕。
——害怕就此会再次失去我在乎的人。
包括承应淮,我与他的幼年相识也是在医院里,彼此都承担着失去至亲的痛苦。我曾相信他是我人生的救赎,却不曾想,他是我人生最大的劫难。
然而当一切都风平浪静地成为过往以后,我相信了时间是治愈一切伤口的良药。我告别了过去,告别了承应淮,我现在拥有了崭新的人生,我有可爱的孩子,爱我的丈夫,可靠的朋友。这一切,都是在经历劫难后重新获得的馈赠。
所以,我不会再向以前那样想着以死解脱,我想好好活着,亦如二十几年前,在医院碰到那个小男孩,他隐忍着通红的眼睛鼓励我:你要好好活着。
承应淮,希望我们今天是最后一次见面。往后,也请你幸福。
祝你余生幸福。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我突然站了起来,惊到了旁边其他等待的人以及对面柜台里面的护士。我兴奋不已,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动:我要去找哈里斯,去找他!告诉他我想好了,我愿意跟他一生一世在一起!
护士小姐走过来询问我:“哈里斯太太,你没事吧?”
我用力地摇着头,用力地对她微笑,热泪却止不住在眼眶里打转。下一秒,我跑了出去,就朝着哈里斯刚刚离开的方向去寻找他。
跑到门口时,突然大门外停下来一辆救护车,红蓝色的警号灯不断交换闪亮,从大厅里跑出来三四个医护人员,推着推车直接向救护车跑过去,救护车的门被打开,两个医护人员协助着其他人将车里的伤者台上担架车。
“请让一让!”
“让一让!”
医护人员不断用英语高喊这句话。
担架车上的伤者浑身上下都是血,尤其是头部重伤,鲜血盖住了他的本来面目,隐约是个男人。我看到白色的布立即就被染上了鲜红色,不由得觉得一阵触目惊心。看到这种惨烈的场面,谁也会感到唏嘘不已,既心惊又胆颤。
医护人员快速推着担架车从我面前经过。
这时,我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好像是一样东西从被推走的伤者身上掉下来的,圆环形的一样物件,很小,好像是戒指之类的。担架车过去以后,我的目光在他们经过的地方搜寻,不出意料地在旁边的一个盆栽前,找到了掉下来的那样东西。
果然是一枚戒指。
戒指也被沾上了血迹。我蹲下身去,向着拿什么东西去捡,突然一下子,这枚立着的戒指倒平在光洁如冰的医院地面上,内环上熟悉的字迹让我的目光再也动弹不得。
For my lover。
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会出现跟这枚戒指一模一样的,因为这三个字就是我亲自刻上去的,也是我亲自交到那个人手里的!
怎么、怎么可能会是他呢!
刚才那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是我认识的那个承应淮呢!他不可能会这么羸弱不堪,看起来就好像马上要死了的样子。
我的脚步在原地快要立不住,眼前出现的人都出现了虚影,医院里的一切事物都在天旋地转,包括我的脚下也在不断震动,我的整个人和身心都在经历一波又一波强烈的冲击!下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之前,我冲向了刚才他们前去的急诊室。
我抓住一位医护人员,开口时声音颤抖的厉害:“请、请问,刚才被送进来的那个男人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名医护人员用一种怀疑的眼神审视着我,“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
我说不出来,也答不上来,我突然之间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哑巴。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我的目光迷茫不已。最后,他叹了口气,对我说道:“这位先生出车祸了,不过事故现场看起来并不像是一起简单的车祸。关于他的身份,警方正在调查当中,如果你知道什么的话,最好去找警方。”
看起来不像是一场简单的车祸!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人要在纽约暗杀他!我在这一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就好像以前在我印象里的承应淮,只是被我看见了冰山一角,真正的他我从未也无法了解到他。我不是失望,我是心累,我才想着要彻底斩断与这个男人的一切关联,却发生了这种事情……
“他……”
“你是想问他还有多少生存几率对吧?”
我哑然,脖子僵硬地点了头。
医生说:“很难说,初步判断伤情十分严重,最要害的伤情在头部和腿部,头部的话可能会出现脑功能坏死,这会很麻烦。腿部的话,也许会面临瘫痪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