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要去办一件人生大事。”
我爸的表情露出几分疑问,我解释给他听:“爸,你从小教育我,想要什么就要努力去争取。以前的我过得太顺畅了,得到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所以从来不担心自己会失去。这几年经历了一些事才知道自己是太自卑了,没有勇气去争取。这次回国,除了把您和两个孩子带回去,我再去争取一下,能不能再带一个人回去,你先等我一下。”
我跑到门口,我爸叫住我:“女儿,加油。”
“嗯!”
病房外,我一走出去,就看见了风尘仆仆赶来的莱昂·哈里斯。他的气色很不好,下巴上长出了杂乱的胡茬,深邃的眼睛下方印着青黑色的眼袋,一身深蓝色的风衣灌着风从走廊的另一端朝我跑来。渐渐地,他的减慢了步伐,直到离我两三米之外,停下了脚步。
他眼眶有点发红地叫我:“索菲亚……”
看见这样颓然的他,我很是心疼,脸上却装出十分冷漠的样子拒绝他的靠近:“朱莉安来找过我,她跟我说了你的一些事,包括你死去的未婚妻和未出世的孩子。”
哈里斯的手指微微动了下,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走过来。他幽蓝色的眼睛在经历了汹涌的波涛之后,快绝望得成为一片死海:“所以,你不回我的电话,是决定不再原谅我了,是吗?”
他的表情似乎快要哭出来。
“我为什么要原谅你!”
“对不起,索菲亚,我不是有意要瞒你,只是……那些事情过去很多年了,我觉得没有必要再提起,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我愿意告诉你。如果你觉得这一切是我背叛了你,你可以选择离开,我不会阻拦你。这是你的自由,只是我赶过来是想告诉我,我从来没有想要欺骗你。”
看到他忏悔的样子,我快要心疼得不能呼吸。
“在回来的时候,我十几个小时里一分钟都没有合上过眼睛,我太不安了,我怕我一回到纽约,就再也找不到你。或许一开始我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跟你在一起,但是后来……我发现我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过。”
我走上前去,轻轻地拉住他的手,“不要再说了。”
他的手掌很冰。
一直以来,哈里斯都是以英俊的形象出现在我面前,无论是在外面才华洋溢的建筑设计师,还是在家里穿背心短裤不刮胡子的居家男人,他都是耀眼夺目的那种人。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脸上除了隐忍的背上,还有一种消沉的颓废。
平时总是习惯了以高贵自信的姿态,在私底下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不知是不是也有厌世的疲倦不堪,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在遭遇沉重的打击之后,收起了对美好的渴望,日复一日地活在这个伤痕累累的世上,不再期待奇迹出现。
而他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我的奇迹。
在我碰到他手的时候,他抬起了眼睛,无比平静地向下注视着我,一只手捧住我的脸颊,音色沙哑地开口:“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我也从未把你看作是索菲亚。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我是怕你接受不了,也怕你会误会我……你懂吗?”
我微微点头:“哈里斯,你听着,我不会再继续软弱下去,让其他人阻挡我要走的道路,更不会让他们夺走我想要的东西。我不管你一开始是怎么想的,也不管你的混蛋家族打算拿我怎么样,我只要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就可以了。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跟我在一起,以后无论谁来拆散我们,你都会站在我这边。第二,你留在这里,继续你从前的生活,从此与我再无瓜葛。我给你几天时间想清楚,走之前我会通知你。”
说完这些话,我松开了他的手,转身离去。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在我们的手分开的刹那,我预料到了最坏的结果: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牵手了。想起昔日的温存厮磨,那些再简单不过的快乐,就算是呆在一个房间里谁都不讲话望着彼此时默契的微笑,一切都成为了爱过的证据。
十年求而不得的苦苦追求,也得不到对方的一句可怜。到了哈里斯这边,不知不觉地相处之间,原来早已情根深种,到现在才发现,一切都晚了。
在转角处,我悄悄回头,他已经离开了医院。
***
圣诞节要在医院里度过,我去外面购买物品,经过广场一栋高楼大厦的巨幕显示屏时,看到了上面正在播放着《金瓯缺》的电影片花英文版。
这个时候,国内的金樽奖在几个小时前已经落幕。
片花里一秒闪过夏川失魂落魄的眼睛,莫名地牵动着我的内心,不知道他在国内是否安好。还有谢灵,我偶尔跟她通过几封邮件,她在国内的音乐圈里走得很顺利,去年参加了那个音乐类的综艺节目之后,一夜爆红,每天的工作也拍得很满,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怎么联系了。
我这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在友情的交往上很少会有患得患失,只要他们过得好,我也能少一份牵挂。说起来,最乱的那一个,还是我自己。绕了这么远的路,还是走回了原点。
无名指上戴着哈里斯送我的戒指,我们实际上并没有真的结婚,更别说婚礼了。
遗憾肯定是有的,但又能怎样呢。
“先生,小心!”
旁边传来几声尖叫,我回过头,看见马路中央横冲直撞来一辆汽车,就要撞上一个正在穿过马路的坐轮椅的人。那抹背影似曾相识,我再熟悉不过,随之心中一紧。
一个好心的路人冲了过去,推着承应淮的轮椅跑过了马路,就停在我面前不远处。
“谢谢。”
“先生,刚才实在是太危险了。没有人陪你一起出来的吗,你的家人呢?”
接着,承应淮转过头来,瞧见了两三米之外站在巨幕显示屏下的我。
五彩缤纷的节日灯光打在他的身上,有种不真实的美感。周围的行人熙熙攘攘,欢声笑语一片片经过,显示屏上滚动地开始播放奢侈品的广告,在他的目光过来时,所有的声音都仿佛被阻挡在一层透明的玻璃之外,混沌不清,陷入沉寂。
那个好心的路人显然是误会了,推着承应淮到我面前,“这位夫人,您的先生再找你。他刚才从马路对面过来时差点被一位鲁莽的司机撞到。请您照顾好他。”
承应淮缓缓地挪开目光到别处,不说话。
我接过了好心人的嘱托,对他微笑着道谢:“谢谢你,先生。”
“不客气,圣诞快乐!”这位路人爽朗地笑笑,朝我们招招手离开。
两相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找了一个人少的可以坐下来休息的地方,将轮椅推到那里,把东西往旁边放下,转头瞥见承应淮在五颜六色灯光映衬下的侧脸,开口问他:“怎么一个人出来,赵封呢?”
他的目光望向别处,沉稳而平和,“酒店太闷,出来透口气。”
“这几天到纽约是为了车祸开庭的事情吗?”
“嗯。”
“案子解决得怎么样了。”
“基本定案了。”
他的语气很轻,很淡,脸上也没有多大的表情波动。想必案子没有想象中的棘手,不会轻易难倒他。我只是想到他的颅腔内还有一颗子弹,就觉得事情不会太简单,“是一场寻常的车祸,还是有预谋……”
“与你无关,不要多管闲事。”
承应淮的目光如一支尖利的冰锥刺了过来,转瞬即逝,立马收回凛冽凌人的气势。
唉。
我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我爸醒了。”
在我话刚说出口的一刻,承应淮猛然睁大了眼睛,颇为震惊,用一种审视逼人的目光盯着我看,像是要从我的表情里发现我是否在说谎的蛛丝马迹。几秒过后,直到确定我说的是真话,他缓了缓神,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那恭喜你了。”
我听不出他这句话里究竟是嘲讽还是真心实意,直到这个时候了,我仍旧是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令我感到最悲哀也最无力的一件事,就是承应淮从来不曾将他的真心摊给我看,哪怕是他的仇恨,他的厌恶,他的冷漠,我都觉得半真半假。
这就是我不再想跟他再继续纠缠下去的最大原因。
有谁愿意花一辈子的时间和精力去猜透一个人的心呢?或许从前的霍绮真天真地心甘情愿跟这个男人耗一辈子,现在的霍绮真不行了。她太累了,追着承应淮跑的那几年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似的。一下子觉得离我太遥远了。
在异国他乡的街头,夜晚的天空闪烁着不同的霓虹灯光,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之间,我们能够像一对普通认识的人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说话,已经是足够大的奇迹了。
“承应淮,你后悔过吗?”
他不解地看着我。
我挤挤眼睛,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像你这种人,肯定是没有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过吧。我有个阴暗的想法,希望将来你会遇到一个让你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人。好让你也常常这个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的狗娘养的人世!”
……我竟然说脏话了。
“霍绮真。”
我“嗯?”了一声,转头看承应淮,夜色里他一双眼睛比夜空中的星星还要亮。
“跟我回家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