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的等待，我的身心备受煎熬。
我站在手术室的大门前，亮起的红灯焦灼着我酸胀的眼睛和疲惫不堪的大脑。隔着一道门的距离，我经历着有生以来最难熬的生与死的考验：会醒吗？还是再也无法从面前这道门里出来？
我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濒临崩溃的边缘，上一次是承应淮出车祸。也仅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他浑身是血地出现在我面前，已经毫无意识，并不知道我亲眼目睹了他被推进手术室的过程。故而，他也无法知晓我承受着多么巨大的痛苦。
比“不爱”更痛苦的一件事是“失去”，若要以生命为代价才能看清楚一个人在自己心里面的地位，这样真的是太不应该，也太不值得了。于是，我选择将万事看开，不再执著于永恒不变的贪念。在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有变数，这就是残酷的生存法则。
如果红灯暗掉的那一刻，我爸没有被医生推出来，那么，我也认了！不是认命，是认清了事实，人不能靠悲伤活着，未来还有几十年，我要走下去只能依靠自己。
“夫人！”
朱迪推着婴儿车从后面向我迅速走来，霍斐和霍毓睁大着眼睛看着医院周围的装设，在见到我的一瞬间“咯咯”地笑开了，伸出小手臂来要我抱。朱迪表情沉重地说：“夫人，我把孩子带来了。”
我在电话里告知了她情况，所以才让她把两个孩子带过来，让他们再见一见自己的外公，也许……这是最后一面了。看着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笑脸，我心里愈发堵得难受，将脸别开，对朱迪感谢地露出微笑：“谢谢你，朱迪。你帮了我很大的忙。”
“索菲亚，你要撑住，千万不要放弃，”朱迪按住我的肩膀，温柔地鼓励我，“我已经联系了哈里斯先生，他正在赶回来。他会马上回到你的身边，你还有他和孩子，不要认为自己是孤单的一个人。我也会站在你的身边。”
我的眼角酸得不行，被滚烫的泪水逐渐湿润。我抱住了眼前这位大我二十几岁的善良的异国女人，从她坚定温柔的目光中我感受到了失去已久的母亲般的温暖，“朱迪，我是真的感谢你。”
朱迪回抱了我，“亲爱的，上帝会保佑你的。”
嘟！
随着一个不合时宜的声响，手术室门外的红灯熄灭了！朱迪拉着我的手，和我一起跑向了慢慢打开的手术室大门，“索菲亚，医生出来了！”
约翰医生从里面缓缓地走出来，直到双脚停在了我的面前，我看到他摘下了脸上的口罩，神情无比凝重，我的心猛然一揪，呼吸也在刹那停顿住，泪水早已夺眶而出。约翰医生接着摘下了眼镜，我能够清晰地看到他充血的眼睛，手术进行了十几个小时，他早已透支。
当我们的目光撞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肩膀在那一刻放松了下来，接着继续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对我说道：“索菲亚小姐，圣诞快乐。”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见我痴呆的反应，约翰医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伸出手拍拍我的肩膀：“霍先生醒过来了。今年的圣诞节你们一家人可以一起度过。”
“索菲亚，你听到了吗！”朱迪激动地叫了起来。
我……
当我反应过来时，早已激动得不能言语，只能不停地点头表达自己想要说的，眼泪在我脸上汹涌流淌，泛滥成灾，我抱住了约翰医生，朱迪抱住了我，我们三个人抱在一起，他们大笑，我大哭。还有两个孩子不明所以地跟着我们哇哇乱叫。
***
病房里。
房门外，我轻轻推开门，犹豫了好久，才敢走进去，每一步都带着踌躇的心情，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当我抬起怯懦的目光朝床上的人看去时，我很害怕回乡以前的无数次那样他仍旧是闭着眼睛在那里躺着，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真不一样了。
我从小熟悉的温和宠溺的眼神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落入我的视线里，在我看他的那一刻，他嘴角的笑容放大了，虚弱地抬起右手，对我招招手：“过来。”
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与委屈，冲上前去，趴在我爸身边嚎啕大哭。
“好了，不哭了。乖，我的女儿一定受了很多苦。爸爸回来了，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我爸一边轻轻拍打我的后背，“对了，应淮呢，怎么没见到他？”
我停住了哭泣，抬起脸来，“我……和他已经离婚了。”
我爸只是淡淡地看了看我，点点头，“我知道了。在我出车祸后，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情。你慢慢讲给我听之前，我也要跟你说一件事，是关于我出车祸的事。”
我拭去眼泪，“您说。”
“你也许早就察觉到应淮接近霍家的目的并不简单，其实你知道的只是表面，他知道的也只是另外一个事实。那些先不去说它，总之，我要说的是车祸那件事，跟应淮没有任何关系，并不是他指使别人做的。那天我在去见应淮之前，先见了另外一个人。他恰巧遇见了我的车祸。”
得知真相这一刻，我并没有因此松一口气，反而是更加不安。
既然……不是他做的，他为什么没有否认呢。
看到我的表情，我爸猜到了背后的情况，无奈地叹气：“你是不是以为这件事是他做的，而他又没有向你解释清楚，你才跟他离婚的？”
我木然摇头，“我跟他离婚是因为……我不爱他，他也不爱我了。还有就是……我无法接受他欺骗我的事实，所以我们才……才决定分开。”
“绮真，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心里的想法究竟是怎么样的我一看你的眼神就知道是不是真的，”我爸握住我的手，厚实的大掌一如记忆中的可靠温暖，“不过既然你决定了，我也不会劝你什么。只要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无论是对是错，我都会支持你，站在你这一边。因为我答应了你妈，要好好照顾你，我和你妈就你一个孩子。”
“爸……”
“说好不哭了，怎么又红眼睛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西方的圣诞节。”
我爸眯起眼睛想了想，“哦，是家人团圆的日子。挺好的，我在今天这个日子醒过来，也算是挑对了日子。对了，你说要给我的惊喜呢？”
“你有孙子和孙女了。”
“真的！？”
婴儿车从门外推了进来，朱迪把孩子交给我后默默走了出去。我爸的心情暂时还没从巨大的喜悦中平复过来，他看着我抱着孩子走过来，眼圈红红的，终于也忍不住湿了眼眶，颤抖着声音，双手递了过来：“来，让我仔细瞧瞧我霍升的孙子和孙女。”
看着我爸逗宝宝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我就像是一个历经劫难的人，从黑暗幽深的谷底爬了上来，见到了太阳：熬过来了，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肖锃第一时间得知我爸醒了，迫不及待地打来电话想要来纽约看我爸：“霍总醒了太好了！小霍总，我们赢了，赢了，真的赢了。”
我真心地感谢他：“肖大哥，谢谢你陪我坚持下去。”
“霍总对我有知遇之恩，当年要不是他赞助我上学出国，出钱替我妈看病，我可能就是一个在二三线城市生存线以上困顿挣扎的打工者。他对我家的恩情，是我一辈子也还不清的。”
“我爸也把你当半个儿子看待，我不中用，不能继承他的公司，有你在，他比谁都放心。”
“霍家的东西我一分钱也不会碰……”
“我不是这个意思，”肖锃误会了我的话，我连忙解释道，“我是想说，如果我爸应允给你什么，你就答应，不要拒绝他老人家的一片心意。这些年你为霍氏集团做的贡献比谁都大，甚至连承应淮也是无法跟你比的。有你管理公司，我爸是信任你。”
肖锃默默地接受了我的建议，“霍总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过两天再做一次全面检查，确定没什么大碍就会回国。你看好国内的媒体，不要让他们发表任何相关的报道。我爸静养期间还是不要被打扰的好，公司里面你也不要提，等我爸亲自到公司主持局面也不迟。”
肖锃诚恳地“嗯”了一声，“这个我知道。回国那天我会安排好人员到机场接机。”
挂了电话，回到房中。
我爸刚哄了两个孩子睡下，他知道我刚才出去接的电话是肖锃打来的，于是问我：“国内的情况怎么样，有肖锃在我是放心的，你也别太忧虑。”
“挺好的，他很想见你。一听说您醒了，就恨不得想要飞纽约来见您。”
我爸欣慰地笑了：“回国就能见了，急什么。”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他心里是暖的，“哦对了，孩子是一个惊喜，你的另一个惊喜呢？”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
朱迪从外面探进头来，小声提醒我：“索菲亚，哈里斯先生到了。”
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