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圣诞节的日子越来越近。
这几天哈里斯出差在外，他连续跑了好几个国家和城市，每次从一个地方回来在家待不上一天就又坐飞机赶往下一个城市，因为手头上有两三个项目都在同时启动，设计所里的同事了解他的情况也会帮他分担一些，但是鉴于他完美主义者的性格，一定要亲自过目才可。
我在家照顾孩子，有一天早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朱莉安。”
我站在玄关口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位浑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场与魅力的女人。
她摘下墨镜，一双碧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来势汹汹的敌意：“我现在相信哈里斯为什么会受到你的蛊惑，因为你这个女人实在太会演戏了，不愧是一名演员！”
“你是指？”
“你与普罗米修斯的总裁肖恩承氏什么关系！”
果然是这样。我直视她审视的目光，坦荡地回答道：“他是我前夫。”
这时，朱迪在婴儿房里听到动静，抱着孩子走了出来查看，被朱莉安的目光一下子捕捉到了。朱莉安紧紧皱着眉头，犹豫不决的目光在孩子和我之间来回游走，最后仿佛是泄了气一样的气球，叹气道：“看起来，肖恩承似乎并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了孩子。”
朱莉安是一个太过于聪明的女人。
她的聪明到一下子就能猜中我特意隐瞒起来的真相，而且是一针见血，直戳我的要害。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明白了她突然来这里的目的，她是带着筹码而来，想要跟我谈判的，于是我起了头：“你想要我做什么？”
“你特意隐瞒了你演员的身份和孩子的亲生父亲，光这两点，哈里斯家族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就算是哈里斯一心要和你在一起，也改变不了这个决定，”朱莉安目光坚毅，“霍小姐，你是一个聪明人，我希望你主动离开莱昂，给彼此保留尊严。”
“如果我说不呢？”
见到我强烈拒绝的反应，朱莉安在气势上开始向我隐隐压迫：“你若是真的爱莱昂，一定不会愿意看到他为了一个女人和整个哈里斯家族彻底决裂。他不应该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只有你离开了，双方才能避免沉重的伤害。”
“双方？”我笑起来，“哪个双方，你所说的双方里应该不包括我吧？是你们哈里斯家族可以避免失去一个优秀的继承人，得意保存颜面；哈里斯也能够不用跟家族决裂，继续当他的贵公子。这就是你所说的双赢对不对？那我呢！”
我才刚确定要跟这个男人度过一生一世，就这样因为荒唐的家族颜面和家族尊严，而要我放弃我唾手可得的幸福。这公平吗？
朱莉安说：“霍小姐，你也是你们家族的继承人，你应该明白家族的难处。而且，就算你勉强要和哈里斯在一起，你有考虑过你的两个孩子吗？你连孩子的父亲都可以隐瞒，等到孩子长大了，你要用一百个谎言掩盖他们的亲生父亲是谁吗？”
“这个不用你操心！”
门口引起的动静很大，两个孩子相继哭了起来，朱迪很是害怕，一边安抚孩子，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我：“夫人，要不要给先生打电话？”
“不用了，你继续看孩子。”我看了看朱莉安，说道：“我们出去谈。”
***
气氛幽雅的咖啡厅里。
“我已经宣布退出娱乐圈，不会再演戏，这样……哈里斯的父母还是不肯接受我吗？”由于我不想失去哈里斯，所以在最后的谈判中，我还是做出了退让的姿态。
朱莉安高傲地蔑了我一眼，露出些许的同情：“你为哈里斯做出的牺牲固然令人感动，但是一份感情若是要靠彼此的牺牲才能维持，你不觉得很可悲吗？难道你忍心看到哈里斯为你做出更大的牺牲吗？”
她的话一下子击中我的痛处。
“如果你能够把孩子交给你的前夫抚养的话……”
“这绝对不可能！”
孩子是我的逆鳞，谁也不能碰！
我剧烈的反应引起了咖啡厅里其他桌子上的客人的注目，我愤怒交加地瞪着气定神闲的朱莉安，我顿时读懂了她眼里充满的算计和阴谋。在强烈的愤怒过后，一把熊熊的大火烧光了我最后的坚持，顷刻间化为灰烬。
我的身体像被抽光了最后一丝力气，“你赢了。”
这就是现实。
无法避免的现实，我和哈里斯从未谈过但是一直横亘在我和他之间的一条天谴：将来的某一天，要是只能在他和孩子之间选择一个，我会选择哪一个。咄咄逼人的朱莉安迫使我面对了我内心深处早已做出的选择——我选择孩子。
对不起，我只能选择孩子。
在这一瞬间意识到我放弃的是什么，我的心脏痛得早已麻痹，感觉不到痛了，就是空，四面八方的风从千疮百孔之中漏进去，我只觉得冷。浑身发冷，冷得开始发抖。
朱莉安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站起来：“我会替你保密。”
我没接话。
要我说什么，“谢谢”还是“不客气”？
银色的高跟鞋停在我边上，朱莉安还没走：“你并没有对不起莱昂，相反，是你帮助他成长了，所以千万不要对他感到愧疚。哈里斯家族会十分感谢你的深明大义，以及，十分抱歉。霍小姐，也许你会讨厌我，甚至恨我毁了你的幸福，那是你不了解实情，不了解莱昂。”
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可以走了。”
并不理会我强烈的排斥，朱莉安蒙上哀伤的声音在我头顶传来：“莱昂年轻时有过一位未婚妻，他们爱好相同，无话不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就这样会一直幸福下去。有一次，哈里斯带她去海上冲浪，女孩……消失在大海中，几天之后遗体才冲到岸上。”
“莱昂绝望到恨不能殉情，那也是我人生中最害怕的一次经历，我差点以为就要失去他了。更可怕的是，在检查女孩的遗体时，查出她怀有了怀孕。上帝太残忍了，一个接一个的打击落在他的头上，从那以后，莱昂变了，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完美情人。”
朱莉安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将我劈中在原地。
“我的弟弟早就不见了，他根本不是我认识的莱昂，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他只是在竭力扮演他想象出来的莱昂·哈里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丈夫，一个充满爱心的好父亲，一个受人尊重的建筑师。”朱莉安将我按在我的肩膀上，我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睛里泛着泪星，说道。
“霍小姐，他的未婚妻，也叫索菲亚。”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在快速地离我远去，我什么也听不见了，眼前的所有事物都变成了无数的重影，在我头顶失控地发生天旋地转。我的呼吸越来越快，超出了正常的频率，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再也汲取不到任何的空气，所有求生的欲望戛然而止。
“霍总？”
我木然转身，看见了无数重影之间逐渐清晰起来的那一张脸——赵封。
在他的身后不远处，慢慢推出来一副轮椅，轮椅上的人正在认真地和旁边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谈论事情，叫了一声停下来的赵封。就在赵封应声的刹那，承应淮看见了我。
他的精神好多了，比上次我见到他时明显明朗，恢复了以往的意气风发。
远远的，他朝我点点头，平和得不像是他承应淮面对我时该有的样子，没有了高人一等的高傲，也没有了讽刺我的戏谑和敌意，就像是面对一个半生不熟的普通朋友，打了下招呼。然后对这边的赵封示意道：“走吧。”
赵封愣了下，脸色为难，向我匆匆告别：“霍总再见。”
走到门口时，赵封回头看我，我举起手向他招招手，望着他们上了车，在我的视线中缓缓消失。我的手仍旧举在那里，像个木头人，嘴角露出苦涩至极的笑。
就这样吧。
***
医院里。
我坐在病床前握着我爸的手，眼泪再也忍不住，“爸，我认输了，你会怪我吗？我再也不企求别人带给我幸福，我也不会再仰仗任何人的保护活下去了。我谁也不要了，谁也不爱了。我只有你了……你回来好不好？”
手机在一遍又一遍地响着。
我稍稍整理情绪，接了电话，哈里斯一如往常温柔无比的甜言蜜语传了出来：“索菲亚，你在做什么，我打了这么多电话你才接，是不是在怪我不陪你和孩子。我也很想你们，这边的工作快要完成了，我会赶在后天圣诞夜之前回家。”
“怎么不说话，真的生气了吗？亲爱的老婆大人，我会回来好好补偿你的，还给你准备一份圣诞礼物，不过现在不能说，只有到那天才能揭晓。这份礼物我准备了很久，我希望你知道：索菲亚，你是我今生今世认定的人，不要再离开我。”
【他的未婚妻，也叫索菲亚。】
我再也听不下去，颤抖着双手掐断了电话，一时没拿稳手机摔倒了地上，屏幕摔成了四分五裂。病房里刺耳的警报器响了起来，我下意识地去看仪器显示屏上剧烈波动的数字。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