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莜?。”
“嗯。”
在上海的一条小弄堂里,弄堂两边是人家挂出来的花草植物,红的绿的,白的黄的,唯独那紫红色的杜鹃花开的最好,像极了玲珑曼妙的上海女人身上穿的旗袍。
骑自行车的校服少年穿堂而过,叮铃铃的铃声划过半空中。橙黄色的夕阳从弄堂一端徐徐落下,一位两鬓银霜的耄耋老者从尽头处走来,背对着身后的夕阳,问他身旁一个搀扶他的年纪差不多的老人家:“你听见了吗?”
搀扶着他的老人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问:“听见什么?”
八十多岁的徐晋天已经老眼昏花,连走路都要人搀扶。他挥开了陪同者的手,扶着墙壁倔强地往前走,皱纹斑驳的右手抚摸过长满青苔的墙壁,他的声音也苍老不已,不再像当年那样意气风发:“有多少年没回来了,没想到这条弄堂还在。”
黄先也叹气感慨道:“是啊,我们都老了,这条弄堂还没多大变化。”
徐晋天抬起头,目光慢悠悠地在楼上那些窗户上寻找,有一家的窗户铁栏杆生出了斑驳的铁锈,两盆花草也早已枯萎,怕是早就已经无人居住。在那里,曾经承载着一对年轻人最美好的梦想,对爱情的期望,对生活的向往。
“我答应过她,会给她一个家。一个真真正正属于我们的家。”
黄先知道那个“她”指得是谁,没有说话,默立在一旁。
这时,手机响起来了,黄天接了电话,简单地交流了几句,刻意压低声音。徐晋天回头问他:“是不是那边催我们回去了?”
黄先点头:“孩子们都到齐了,都在墓园等我们过去。”
徐晋天茫然地望着那个窗台,问道:“恩思走了有多少年了?”
“62年了。”
徐晋天低低地“哦”了一声,收回了苍老的目光:“恩思走的太早了。我当年20岁来上海滩打拼,恩思后来到上海滩找我回老家,可惜的是,她再也没有回去过。我原本是想把她葬在老家,可转念一想,她来找我,就是希望不和我分开,所以我才将她留在了这里。”
黄先劝道:“大哥,过去那些事就别再想了,费神的很。想开一点吧。大嫂也不希望你为她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你放不下,她也放不下。”
徐晋天说:“人终有一死,我不是为她的死耿耿于怀。我也会有这么一天,我忧虑的是自己将来没地方安葬,不知道将来自己该葬在何处。”
“大哥,你怎么会没地方安葬呢,孩子们都这么孝顺,再说了,还有我……”话说到一半,黄先才后知后觉地悟过来,徐晋天所说的“没地方安葬”是藏着另外一层含义。
“还是找不到吗?”
徐晋天的声音很轻很轻,不知道是在问身旁的黄先,还是在问他自己。找了五十几年,还是没找到,乱世飘零里,烽火四起中,一个转身,就化成了永久的诀别。
叱咤风云几十年的老人,在老弄堂里哭得像个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你说我跟她赌什么气呀。明知道她是大小姐脾气,性子倔的很。她说别让我去找她,其实就是想要我带她走。我却跟她赌气,说不着就不找了,于是她就再也不让我找到了。”
“不找了……咱们走吧……走吧……”
黄昏的弄堂,佝偻的背影渐行渐远。
“小天子!”
随着那一声清歌嘹亮的熟悉的呼唤,电影的画面瞬间切换,花草盛放的阳台上顾婉莜身穿朴素的荷绿色袄裙,朝楼下的人招手示意,灿烂的笑容刹那间点亮了整片黄昏。
楼下的人回过头来,俨然回到了那个初次踏入上海滩意气风发的徐晋天,场景变化成了初次相遇的邮轮码头。顾婉莜侧头回眸,20岁的徐晋天笑得像个傻小子,不停地朝她挥手。
慷慨激昂的交响乐背景音里,响起年老徐晋天的声音:“再见了,真的再见了。”
屏幕变黑,电影结束。
瞬间的切换让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仍旧沉浸在刚才的剧情里,尤其是最后一幕,是我开拍《金瓯缺》第一场临时加的一场戏,我以为会被导演减掉,心里还有一点点的小失望,却没想到在电影快要结束时被放了出来,而且跟结局衔接得天衣无缝,把观众的情绪完全带进了电影里,无法自拔。
我听见周围不时地响起观众的抽泣声。
旁边递过来一块方巾,“擦擦吧。”
“我没哭。”我别开脸,不去看承应淮,帕子被他收了回去。
屏幕上开始退字幕,放映厅里的灯亮了起来,观众也纷纷开始离席。有几个从我们旁边经过的观众刻意停了下来,交头接耳说着什么,还时不时地朝这个方向指指点点。
我暗叫糟糕,灯亮起来的时候我忘了戴上墨镜,这才慌张地用墨镜挡住脸。承应淮也早已意识到麻烦,右手搭住我的肩膀,用力地捏了捏,凑到我耳边提醒我:“赶紧走。”
我扶他起来。
这时候,有人突然叫了一声:“顾婉莜!哦不,是大明星霍绮真!”正要离开放映厅的观众被这样的一叫,也立即被吸引去了注意力,停了下来,纷纷回头朝我们这里望过来。
场面顿时失控。
“真的是顾婉莜!”
“霍绮真竟然也在这里看电影!老公,我们好幸运啊,可以和大明星一起看电影。”
“她跟谁一起来的,旁边那个男的该不会是男主角夏川吧!”
“有这个可能!”
“不对不对,那个人不是夏大,好像是在普罗米修斯的总裁承应淮!”
“那个人不是霍绮真的前夫吗?他们两个人一年前离的婚,当时闹得满城风云,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一起来看电影,也太奇怪了吧。”
电影院里的工作人员及时发现了这个影厅里的骚动,全都跑来维护秩序。将1号放映厅里的其余观众都清除了出去,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我和承应淮无奈还待在放映厅里。
电影院经理闻风赶来,见到了承应淮这种大人物全然没忘记拍马屁:“承总,不好意思。我们影院的安保做的不到位,让您受惊了。”
承应淮气定神闲地坐在位子上,眼皮子也没抬。影院经理感到很是尴尬,转而向我赔笑:“霍小姐,实在对不起。我已经让工作人员把外面的观众赶出去了,很快二位就可以出去了。”
我见承应淮一直保持高冷的态度不说话,那个影院经理也是眼巴巴地等他开尊口,只好给了经理一个台阶下:“是我们临时起意来看电影,影响了你们影院的生意,应该是我道歉才对。”
“不,是我们疏忽了。”影院经理见承应淮抬起手,立即闭了嘴,识相地走了出去。
放映厅里只剩下我和承应淮。
他伸出手心,“把你手机给我。”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意图,没把手机给他,就是越发看不清这个男人的目的,心里也对自己十分懊恼,怎么就真的跟他出来看电影了呢。
承应淮再次强调了一遍:“把你手机给我。”说完,补充道,“我的落在车上了。”
打完一通电话,他把手机还给我,“你不用担心,这里的事我会解决。我让沈然来接你,送你去机场。你不是今天要回纽约吗,趁媒体到达之前离开,否则想走也走不了。”
我没想到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为我安排好了这些,心情异常复杂。这样的承应淮让我感到很陌生,他既不像是我十年里认识的那个意气风发的承应淮,也不是撕破面具后冷锋冰锐的冷血无情之人。有一根若离若离的线牵扯着我的神经。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了。
“霍总,你的电影我看了,大结局出来时我女朋友还抱着我痛哭了一场。”
沈然轻快地找话题跟我聊天,想要打破车子里沉默的气氛。我被他拉回了思绪,从车窗外望出去,一栋大楼的显示屏上正在播放《金瓯缺》的“乱世烽烟”版片花。
“你觉得这部电影里,哪位女演员的表现最打动你?”
沈然被我的问题难倒了,我笑着道:“你要是说我演的最好,肯定是假的。我觉得墨阮玉演的最好。她的木红是让我觉得最深刻的一个角色。我演的顾婉莜太肤浅了,金樽奖的评委们怎么会觉得我有资格入围最佳女配呢?”
“这……”沈然心虚地逃避后视镜里我的目光,也验证了我的猜想。
我苦笑道:“我很好奇,为了让我入围这两个奖项,承应淮花了多少钱,动用了多少关系。他这么做,到底居心何在?”
“霍总,事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好了,你别为他解释了,我不会参加颁奖典礼。”
不到半小时,网上的消息迅速传开,很快也传到了海外的网络。
我连夜赶回了纽约的家中,回到家时正值午夜。我悄悄地走进婴儿房的房间,两个小家伙睡得正想,两三天没见,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生怕自己一回来他们就长大了。
走出婴儿房,我一转身,看到哈里斯穿着一套褶皱的衬衫西裤站在了主卧门口,昏暗的光线之下,那双平静如幽深大海的眼睛看得我心慌意乱,不由得收紧呼吸。
“你为什么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