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究竟说了什么，他们全都在看着我。
我变得迷茫起来，眼前出现了承应淮那张又恨又怒的脸，他朝我一步步走来，周围那些人的脸上写满了惊奇与疑惑，猜疑并存，我成为了所有人看热闹的焦点。而刚才坐在承应淮旁边位子的人，就是那个苏歧甄，也错愕地看向我。
我一定是疯了！
当承应淮的手托住我的手臂时，那种令我熟悉而又恐惧的感觉使我开始瑟瑟发抖，如梦初醒般的，我奋力挥开了他的手，不顾周遭的一切，向出口跑了出去。
半途中遇到了端着一杯热水回来的叶欢，“绮真，你怎么了？”
我不顾一切地向外跑去，这里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拼命地跑，拼命地跑，像是在惩罚自己刚才犯下的错误，跑进了夜色里，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快速穿行。脚上的高跟鞋在逃跑的过程中掉了一只，我回头想去捡，却又怕承应淮会追过来，只好把鞋子留在了那里。
我跑进一处寂寥无人的小树林，在一棵高大粗壮的泡桐树下面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不停喘息。头顶的月色穿过树叶间的缝隙，落到泥地上，像天上掉下来的碎玻璃渣，泛着微弱的银光。
“学姐！霍学姐，你在吗？”
没想到，第一个出来找我的竟然是苏歧甄。
我躲到树干后面，藏好自己，仰头靠在树干上，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夜风吹去了一些酒意，却仍觉得头痛不已。我听到了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随后，苏歧甄的声音再次在附近响起：“承总，要不我们分头去找找看吧。我去那里，你就往这边走。”
“等下。”
“怎么了？”
“不用找了，你回去吧。”
“什么叫不用找了，霍学姐一个人在外面会很危险的，而且她还喝醉了酒，也许连路都认不清，天还这么黑，叫人怎么好放心。”
一阵沉默后，响起承应淮夜色般低沉的嗓音，“你不介意吗？”
“你是说你和霍学姐的事情吗，”苏歧甄的声音也一下子低了下来，“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学姐的过往，但是我能看得出来，霍学姐还没有从你们离婚的阴影里走出来。今天我碰到她时，她还特意提起了你，我以为你们认识，却没想到，是这种关系。”
“所以，你很介意？”
苏歧甄摇摇头：“我不是介意，我是很伤心。”
“你伤心什么？”
“伤心你不肯对自己说实话，也不肯面对自己，其实你……心里也是放不下霍学姐的吧，不然的话，干嘛要下午装作不认识她，故意气她呢。”
“她一直想要跟我离婚，我就成全了她。”
“是这样的吗？我还以为是你……”
“你以为是我抛弃了她，”承应淮冷笑了一下，“我和她在一起十年了。在这十年里，我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过，好比对她，除了恨和痛苦，我想不出还能用什么样的方式去面对她，到最后连我自己都迷茫了。”
“迷茫什么？”
“我迷茫，为何和她纠缠了这么久，仍是找不出解脱的方法。”
“我想帮你。”
这次，承应淮发出的是轻松点的笑声，“你已经帮到我了。我找到和从前彻底一刀两断的办法了，就是不再跟姓霍的人有一丝一毫的联系。这些年我几乎整晚都失眠，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总觉得有一个绳子套在我的脖子上，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停顿了许久，他又道：“我已经下定决心放弃从前的一切，重新开始。”
“嗯！重新开始，我相信你可以的！”
从声音里就可以听出来他们在心灵上达成了某种的默契，谁也插入不进来，仿佛除了他们彼此，其他的都是多余的。太难得了，我第一次听见承应淮一下子说出这么多话来，而且还是掏心掏肺的话，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再那么冰冷高傲，几乎于平易近人。
苏歧甄，你何德何能令固执自私的承应淮改变了自己。
“所以，你考不考虑嫁给我？”
“什么！承总，你开什么玩笑！”女孩惊讶万分，紧张之下结结巴巴说道：“难道不是你让我在那位凌小姐面前配合你演戏。你说你不想让她再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让她耽误大好的未来，才这么做的吗？”
承应淮戏谑道，语气里不自觉得带着几分宠溺：“这么说，我的魅力还不足以让你心甘情愿跟了我？还是说，你以为我只是利用了你。”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我，哎呀，就算是要谈恋爱，也得有个过程吧，我是挺喜欢你的，但是我们才认识一个月就要谈婚论嫁，太夸张了吧。”
“我是开玩笑的。”
“哦，承总，你又逗我玩呢。”女孩明显的失落感。
“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女孩仔细地想了想，回答他：“应该是没了自己吧，太爱对方，于是处处为对方着想，把自己都给弄丢了。但是这种爱挺极端的，还是平均点比较好。若是那个人对自己的爱有回应，也不舍得让她把自己给弄丢吧，因为他爱的就是那个最真实的她，不是吗？”
“……走吧。”
“可是霍学姐还没找到呢！”
“她说没了我会过得比以前更好，所以我成全她，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脚步声渐渐走远了，我疼得额头冒汗，缓缓从树干上滑下去，瘫坐在地上，脑子里却无比清醒：原来最先想通的那个人是承应淮，他什么都想通了，于是潇洒地就转身离开了，对他那些年里加诸在我身上的折磨和痛苦毫无愧疚。
记得尝薇说过他不幸的童年，也许他认为，他曾经所受的那些痛苦可以与我所受的痛苦抵消，于是我就是活该被毁掉人生，被他玩弄报复后扔在身后，就因为我姓霍！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自以为不再报复就是大方地放过了我，自以为他可以忘掉从前的一切从新开始，因为他还有以后有资格谈以后，还有几十年的时间任他去开始新的人生。那么我呢！
我只有十几天了……
***
回到晋城，意外收到了尝薇的邀请函，她邀请我去参加她的画展开幕。
凌若仪又在电话里催我去面试一部电视剧，剧本我看过了，古装玄幻偶像剧，近几年最热门的题材，由当红小鲜肉组合4hours的严逸加主演，四千多万的粉丝不愁没收视率，大雄为此兴奋了好几天。女主也是最近红遍半边天的励志小花吴子熙。
结果当然是我拒绝了，因为我没时间了，算下来，离今天还剩7天。
照理来说，我应该在这最后的7天做完几件能够让人生毫无遗憾的疯狂的事，但是碍于我的人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我已经无所谓了。
早上接到一个蓝英女士的电话，她还是得知了我跟承应淮离婚的事，在电话里很是为我担心，我安慰了她几句，把所有责任都揽在了自己头上，省得她去找承应淮又徒增麻烦。她为此仍是不放心，我只好告诉她：“我移情别恋了。”
“你别骗我。”蓝女士很不高兴。
我认真道：“真的，我出轨了，在国外认识了一个男的，我和他发生了关系。我跟承应淮说了实话，因为我觉得不说的话我会一直愧疚不已。最后我们和平分手了。爱情不能勉强，婚姻也不是强行凑在一起，也许是跟同一个人过了十年，没有感觉了吧。”
蓝女士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我的话触发了她有关于很久以前的遥远记忆，随着时间早已淡退了伤痛，却仍不可避免在步入中年后隐隐发酸，“你铭深叔在年轻的时候也犯过错，我原谅了他，那时候我的想法很简单，只要他回家就好。”
我眼睛发酸：“蓝姨，你对那个时候的决定后悔过吗？”
她长叹道：“后不后悔又能怎样，怪只怪我当时太爱他了，离了他就不能活，也幸好他最后回头了，经过那件事情，我和他更加珍惜彼此，才有了现在的相濡以沫。一辈子很长，几十年的婚姻必然要经历很多风风雨雨，过去了就好了，实在过不去就没办法。”
“我过不去，他也过不去。”
“没事，你还有以后，”蓝姨在那头安慰我，也逐渐理解了我的做法，“我和铭深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孩子。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很投缘，人跟人之间要讲究缘分，婚姻是这样，亲情也是。我不强求你把我当亲妈看待，这也是不现实的，你能把我当做一位可靠的长辈，我就心满意足了。有空就过来吃饭，知道吗？”
我再也忍不住汹涌的眼泪：“嗯，我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尝薇邀请我去画展的用意何在，但我还是去了。自从得知她是间接害死我第一个孩子的人，我无法放下心结。就算我跟承应淮毫无关系了，死掉的孩子是我身体里的骨肉，第一个是这样，第二个还是这样，我这辈子没机会成为一个母亲，谁来补偿我呢？
我对人生已经绝望透顶，无所谓再雪上加霜。
只是没想到，画展上，尝薇也邀请了承应淮参加。所谓冤家路窄，我跟他因为一个停车位才碰上的。我不小心撞上了他的车尾，车里的人下来察看时我才知道我撞到的人正是他。
我放下车窗，墨镜摘下来一点点，毫无愧疚心：“不好意思，我车技太差了，没看清楚。承总应该不差这点钱吧，你要赔偿的话我绝对不会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