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家庭聚餐，肖锃也在。他现在是霍家正式的一份子了，我爸认他做了干儿子。一方面肖锃这些年为霍氏集团立下了无数的汗马功劳，即便是在霍家最困难的时候，他也没有过任何放弃的念头，另一方面，我爸一直以来都有个遗憾，就是家里的人数太少了。
自从那一段大彻大悟的生死经历之后，我们父女俩彻夜长谈了一次，彼此之间的心结得以解开，他更加支持我趁着年轻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搬出去住也是其中一个原因。他不想让我有任何牵挂，只要每个月回来看他几次就行，带着霍斐和霍毓。
“肖哥。”
一进门，我就看到肖锃穿着园丁的衣服在花坛里挖坑种花，白衬衫的袖子卷得老高，听到我的声音，回过头看朝我挥手微笑，“回来了啊。”
“舅舅！”
从我身后跑出来一个身影，飞快地朝花圃里的肖锃跑过去，肖锃一听声音就知道是霍斐，弯下身来任由他撞进怀里，抱了个满怀。我在后头提醒他们，“埃伦你小心点，别把你舅舅扑倒了，后面都是树枝。”
“妈妈，我要和舅舅一起种花。”
“那你就让肖锃舅舅教你。”
霍斐和肖锃的关系变得特别亲近是有一次肖锃从英国出差回来，带了一份大英博物馆的纪念图册，霍斐从此就喜欢上了逛博物馆。肖锃自己也有这个爱好，有时候不忙的话，周末会带霍斐去逛周边地区的博物馆，两人的关系由此拉近。
他们关系好的时候，连承应淮这个亲爹都会吃醋。
霍毓黏着承应淮一起进院子里，佣人从他手中接过从超市买来的食材。承应淮向佣人交代了几句食材的处理方式，看到旁边自己儿子和肖锃正在开心地玩耍，皱了皱眉，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朝屋里走了进去。
霍斐看到哥哥在挖土，也很好奇，跑过去跟他一起玩耍。
肖锃抽出空来到我身边，聪明如他，早就察觉我跟承应淮之间的气场莫名不对劲，于是问道：“你们什么情况？”
今晚的夕阳格外美丽，院子里的花在肖锃精心培养之下开得十分灿烂。看着孩子们在院子里开心地嬉闹，屋子里，承应淮到了我爸身边，坐在沙发上一起喝茶聊天。别墅里到处洋溢着平和温馨的气氛，我却觉得还是一阵落寞在心头。
尤其当肖锃问我的时候，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想哈里斯了。”
肖锃愣了下，同情地看着我：“也真是为难你了。孩子也渐渐长大，其实，你应该考虑自己的事了。绮真，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就算是对孩子，你做的也是只多不少。而且他们这么懂事，你不必太担忧。”
我看着他，郑重其事地说道：“肖哥，你说得对，我决定了。”
“等下，你突然之间决定什么了，”肖锃有几分措手不及，他循着我的目光方向往后看，承应淮也在屋子里朝外面看，“你做的决定该不会是跟承总有关吧？”
“跟他没关系。”
他惊险万分地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其实，也跟他有关系，因为我决定和哈里斯结婚，去美国发展，”我感激地看着他，“肖哥，你刚才的话给了我很大的勇气，谢谢你的鼓励。我去跟爸说。”
肖锃在后头喊住我，“等下，我刚才可什么都没说。要是让承总知道是我怂恿的你，他一定对我更加忌惮了……”
“你抢走了他儿子的喜爱，他当然会忌惮你，”我幸灾乐祸道，“承应淮的占有欲是很可怕的，肖哥，不要怂，拿出你肖总的气势来。比起他这个前女婿，你才是我爸的义子。哦对了，赶紧找对象！”
“小霍，你太不厚道了，明显在转移人民内部矛盾。”
我一路笑哈哈地走进大厅，我爸问道：“你和肖锃在说什么话呢，笑得这么开心？”
“没什么，我饿了。”我这句话说出来，故意想要支开坐在我爸身边的承应淮。他也听懂了，脸色淡淡地起身走去厨房：“我去做饭。”
他走进厨房后，我爸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你想说什么话，我都猜到了。刚才你们带着孩子在超市里购物，新闻里都出了。你打算怎么做，应淮刚才对我说，一切全听你的。”
我坐到我爸身边，回头望了一眼厨房里正在忙碌的身影，说道：“这样遮遮掩掩也不是办法。我知道承应淮对孩子非常重视，但是一直都没有向公众明确表明他们的身份。所以我想……找一个机会，正式让霍斐和霍毓和他一起出现，并且……跟他的姓。这样子，您看行吗，毕竟现在孩子是姓霍，我需要您的同意。”
我爸惊讶地看着我，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做出这样一个彻彻底底的决定，“绮真，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愿意让孩子跟应淮姓。这是否表明，你对应淮……已经可以原谅了？”
“我原不原谅他跟孩子改姓没什么关系，更何况，你们所有人都觉得他没有大错，我对他的误解又显得无理取闹，难道不是这样吗？”凡是不知道我真正经历过什么，就不会觉得承应淮有什么大错，这是他们大多数人的想法。
承应淮这个人无论在哪方面都会做到滴水不漏，他的可怕之处在于即便是真相败露，谁也不会把矛头真正指向他，仿佛他就变成了权威的化身。没有多少人会在意我的感受，即便我是一个受害者，他们始终认为我是大题小做了。
就算是承应淮本人，他也没有真正对自己过去所做的事情感到真正的忏悔，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化解我所受过的伤害和痛苦的话，那就不会有我接下来的决定了，“我要跟哈里斯结婚，和他在一起去国外生活。”
砰啐！
在我话音刚落的同时，厨房门口的方向传来了一记响亮的东西摔碎声。
承应淮站在门边，双手虚捧在半空中，脚下是碎了一地的陶瓷碎片。两道目光穿过客厅而来，写满了深深的失望。玻璃窗外的花园里，两个孩子也被屋子里巨大的摔碎声惊动，纷纷抬起头来朝屋子里看，肖锃脸上露出了不小的担忧。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躲开了承应淮沉重的目光，对我爸郑重地说道：“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我相信您一定会支持我。从小到大，我一直都谨慎地看着你们的脸色行事，从来不会做让你们不开心的事情，因为我害怕你们对我失望之后就不会爱我了，所以努力做到最好。”
“这次，我不会再考虑任何人怎么想，只想为我自己不顾一切一次，”我转向举步艰难的承应淮，“孩子可以跟你姓，由你来抚养。没有人可以阻止我的人生，就算是孩子也不行。我更不会傻到为了他们不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他们长大后，也一定会为我感到骄傲，不是吗？”
沉默过后，承应淮扯起嘴角，空泛的目光望向窗外的孩子，嘴角细微扯动的波动看起来不知像在笑还是在隐忍怒意，他缓缓转向我，轻轻地点点头：“他们会的。”
我由衷地说：“谢谢。”
***
一顿气氛难言的家庭晚餐结束。
我的决定，对孩子们并不会产生多大影响，我仍是他们的母亲，这一点永远不会变。至于改姓的事，最终决定在名字前加一个“承”。这是承应淮自己的提议。晚餐上，他也没有诸多反常的言行举止，只是比往常更加沉默。
回到家，给两个孩子洗好澡之后，他们各自乖乖地爬上自己的床，期待地要听我讲睡前的晚安故事。我拿了书又放下，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开口。出人意料的，霍斐看出了我的心事：“妈妈，你是不是不开心？”
我惊奇地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霍斐睡在被窝里，抱着蜘蛛侠的公仔，露出一颗小脑袋，眼巴巴地望着我：“莱昂爹地好久都没来了，我们都有点想他了。妈妈，难道你不想他吗？”
这半年里，哈里斯与我越来越生疏，尽管他想表现得不那么明显，不让我察觉出来，可是女人的直觉是最准了，他有意无意地在与我拉开距离，虽然表现依旧是很正常。然而我能感觉到出来，他累了，为我感到累了。
他一直都知道我的难处，为了不增加我的压力，一方面也是为了孩子能够回归正常的家庭回到亲生父亲身边，他选择悄悄地退出。我当然不怪他，我只是心疼他，明明他才是我爱的人，为什么偏偏要轮到他为我牺牲和付出。
所以，当儿子问我想不想他时，我几乎哽咽：“我当然想他。”
霍斐从床上爬起来，轻轻搂住我的脖子，“妈妈，不要伤心。我相信，莱昂爹地也很想我们，只是他很忙，没空来看我们。一定是这样的。”
都是母亲和孩子心有灵犀，霍毓也受到了我情绪上的感染，眼泪汪汪地扑进我的怀里：“妈妈，你让莱昂爹地回来看看我们好不好，翠丝特很想他。他说等翠丝特长大了，要教我冲浪。”
墙上挂着今年过年时哈里斯送给翠丝特和埃伦一人一个的冲浪板。
两个孩子在纽约出生，哈里斯是第一个抱他们的人，也是他们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当他们呀呀学语时，哈里斯耐心地教他们叫“mommy”“daddy”。他们虽然只有三岁多一点，但是早就能分得出哈里斯是他们的什么人。
承应淮是父亲，哈里斯是爹地。一个是跟我生下他们的父亲，一个是我现在爱的人。身份并不是判别爱的唯一标准。他们能够感受到承应淮和哈里斯都是爱着他们的人，就够了。
“妈妈，你跟爹地结婚以后，爸爸还会爱我们吗？”
霍斐的所有担忧，都体现在了这句话里。我能感受到他小小的心里那些害怕，一个三岁半的孩子，最怕的就是失去爱。我能保证我和哈里斯会一如既往地爱他们，对于承应淮，我不能保证，也不敢保证：曾经他伤害我无数次，都说是爱我。
门外响起了转动门把的声音，哈里斯探进脑袋来，笑容璀璨无比，好奇又惊喜：“哈喽，你们三个在一起做什么？”
“爹地！”
“爹地！”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飞快扑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