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木叶上还结着一层露水,纯澈干净,翠绿的叶子上好像点缀着一串串珍珠,云心懿走在花圃之间,心旷神怡地漫步而行。
那个可恶的家伙已经走了,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他走了,她也不想拦着他,免得弄巧成拙让对方又兴致发作,到时吃亏的是自己。
这小院看来是衙府里的一处所在,不过倒还颇有民风,青瓦白墙,看起来朴实得很。
地陵县的县老爷,至少初步印象是个朴素清简之官,并不显得奢华铺张。
在小院后是一个花圃,还有浅草相围,旁边是一株大树。
她在小花园散步,吸着晨间的新鲜空气,内心却又涌上了绵绵不断的思绪……
叶桓萧如今被关押在哪里呢?
他们准备何时启程回国都?
这些问题始终困扰着她,可她如今没什么办法,叶桓萧如今一定被严密看守,绝对不会让人接近。
她很忐忑,因为叶桓萧随时都可能受审,自己的身份,随时可能泄露出去,怎么办?她一定要有所准备,想好对策!
叶桓萧是不会替她守密的,她此时可以完全确定,因为她已跟冷溯安成了“一路人”,至少叶桓萧如此看待,认为她是背叛了屠家的。
在山崖边,他看着他们一起跳下去,他自然知道了云心懿和冷溯安的感情。
云心懿觉得,他如今是会怨恨自己的,所以只要一被审问,他泄露出自己的隐秘是板上钉钉。
然而,毕竟叶桓萧是敌人,如今又属于死囚重犯,他的话冷溯安未必相信,叶桓萧又没证据,只不过嘴上说说,她自己不承认,就应该不会有事。
如今的“证物”就是偃龙令,很危险的东西,她决心再把它藏在头钗内,头饰这地方毕竟算隐秘的,一般人不会想到。
另外别人也想不到偃龙令会如此精巧,它和别的令牌形状不同,更像个短笔杆,不是普通的令牌模样。
她甚至在考虑一个问题:如今这偃龙令,还有留着的必要么?从前留着是想找到偃龙军,因此命令其行事,如今叶桓萧是最鲜明的例子,区区一块令牌,根本无法命令他们,偃龙军早已变了质,失去了当年对屠家的忠诚铁血。
犹豫几回,她还是决定保留下来。
这是师父临终前交给她的,就算当成唯一的纪念之物,也不能随随便便丢了,何况她还是存着几分希望,如果找到叶放林等当年几位老将首领,他们依然会重视屠天钰的遗令,他们的忠诚,或许并没有改变。
叶桓萧毕竟年轻,是下一代人,没经历过当年的出生入死,沙场情谊,骨子里应该也缺乏那种传统的忠烈之性,不重视偃龙令倒是可以理解的。
云心懿悄悄在花园内折了一段木枝,打算重新制作一个巧妙可用的头钗,之前的那个摔坏了,这次定要做得更细心,削得更好一些。
但她还没走回屋,就突然听见了院墙外隐隐传来人语。
有两个人边走边交谈着。
“三哥啊,我可不得不佩服你了,哈哈,哈哈……”
“佩服我什么?”
“这次可是你主持的大局啊,兵分三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里应外和,一举歼敌!难道不都是你的主意?运筹帷幄决胜天梯,做得漂亮!”
“四弟,你这是真心话,真的在夸我,还是讽我呢?”
“怎么了,我说的当然是真心话,三哥这么厉害,夸你几句也不成?”
他们两个人的谈话之声并不是太近,但云心懿还是能隐隐听见的,也可以听清楚内容。
院墙较矮,也就是一人多高,对方显然是在曲廊尽头或是大院的过道上步行,云心懿忙又走近院墙几步踮起脚尖,好像可以听得清晰些。
那个声音,是她忘不了的!
冷溯阳。
万历国的三皇子冷溯阳。
深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冷溯阳,她的心在颤抖中燃烧起来,或许不是心,是血液,全身的血液!
她很久都没有激动成这样了,她真的很久没见到冷溯阳,原来她还是记得如此深刻,如此强烈。
仇恨的血液在沸腾!
想起当初在牢狱中她苦苦哀求着冷溯阳,求他不要听信云秀瑾的话,自己是被诬陷的,但冷溯阳的冷漠与无情,句句好似利箭般刺穿了她的心。
那种伤害,比她身上受到的酷刑还更大。
“真是个没良心的女人!我一点都不想救你。”
“像你这样恶毒的女人,做鬼了也不会好过的。”
“你的死罪,罪有应得……”
言犹在耳,许久没曾想起的话,如今又回荡在了脑海之中,浮上心头。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只相信那个伪善的云秀瑾?”
云秀瑾的苦情虚伪到令人发指,可一向聪明的他,竟然愣是让这么个女子所蒙蔽,对她的血案冤情置之不理,对她全不信任,冷溯阳,她以为自己的心已渐渐平复了,从前的伤痕已经愈合,却想不到今天重新听见她的声音之后,又燃起了久违的仇火。
曾经喜欢过的男子,如今,她对他是什么感受?
这感受中除了恨,或许还有一丝丝的情感浮动,极为复杂的情感浮动,她自己不愿深想与多想,甚至也分辨不清,这感情的怨恨之中是否还包含着什么其余因素……
就听见那墙外的谈话之声仍未中断,冷溯阳淡淡地说:“你当高戎是吃素的么?他是都城最得力的大将,在皇上面前都很红,另外你可知道,他是五弟的人……”
“所以又怎么样,他不也是听三哥的指挥么?”冷溯琦不以为然。
冷溯阳似乎对这位四弟的愚钝已比较无语了,莫非对方根本没看透这个局势?是真迟钝还是装糊涂?心念一转,把所有想法都藏了起来,他淡定地一笑,负手前行几步,边走边说道:“你可别夸我,这次都是大家群力降贼,大家都出了力的,四弟,你也功劳不小啊。”
“哈哈,我哪来什么功劳,就算跟着你们一起跑跑腿儿。”冷溯琦的话风骤然一转,“父皇这次交代下来的任务,算是三哥你赢了吧。”
冷溯阳却说得很谦逊:“不算我赢,是大家一起拿下黑风组织的,五弟之前送的信也很重要,否则我们哪里知道天梯寺就是黑窝?当时还差点入了他们的埋伏,还好及时收到消息,撤退下山。”
“五弟也就是送了个信的功劳,接下来还不是三哥主持大局,率人营救与擒敌成功?”冷溯琦笑道:“瞧着吧,等回去父皇必定重重嘉赏你的。”
“我不觉得,父皇一定会认为这次是我们三兄弟联手的结果,我们既然是兄弟,还分什么彼此?”冷溯阳说话始终保持着很重大局的样子。
云心懿在墙里听着,暗暗的冷笑,“你对你这位兄弟真有如此亲近?嘴上说得太好听,当初是谁派人暗中上云洇渚偷探消息的?伪善,伪君子,还不如这个什么四皇子冷溯琦,人家至少是表现在明面上的。”
他们好像边说边走远了,在曲廊转弯处走向另外一边,声音也渐渐隐没。
云心懿身子轻轻靠在院墙上,心情复杂万端,血液还未冷却下来,恨意还未平复下来,这个人就在自己附近,她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在死牢里,曾经对方那鄙夷又冷酷无情的目光,萦萦锁锁,他对云秀瑾的体贴和对她无情形成了鲜明对比,她至今未亡,冷溯阳,你什么时候能得到报应?
她突然觉得,就算杀了他,也并没什么意思,至少这样不能让她仇恨的心得到满足,最痛快的方式是挑起他与云秀瑾的风波,当初这倆合着欺负她,让他们反目互撕,最终才铲除就是最理想最痛快的结果。
理想很美妙,现实中别说挑拨冷溯阳与云秀瑾,连接近他们都很难。
自己没实力是最大的弊端,别人未必靠得住,靠冷溯安?他们皇室内部复杂纠葛,无论私下里怎么样,至少彼此谁都不会做得明显,谁都要维持一种表面上亲近的关系。
因为要给他们那个精明的皇帝父亲看。
兄弟阋墙的风波,他们谁都不敢挑起来,谁都不会担起这个罪名,自古以来帝王都不希望见到自己人斗得一塌糊涂的局面,几位皇子都是聪明人,谁又会将内斗的罪名揽到自己身上呢?
云心懿暗暗不屑的想:“就算这三个人彼此恨不得对方立即遭遇什么意外,好铲除自己夺太子之位的障碍,彼此表面上还装得和和气气的,兄弟之情?利益和权位之前,哪里会有兄弟情!”
她深信这次是因为事情闹大了,都城的兵尉使高戎也赶过来,所以冷溯阳等人不得不装装样子,合力围剿天梯寺,否则这事没传到京城皇都去的话,他们真的未必会营救冷溯安。
高戎赶了过来,说明消息已入宫,冷珎也已听说。
或许他们会率人围剿天梯寺的黑风组织首领,却绝不会兵分几路什么暗度陈仓,弄得迂回复杂,也不会顾及冷溯安的性命,只是杀敌就行了。
她思绪如潮水,一刻都没有停歇过,想着今后,想着未曾明朗的局势,想着自己的复仇之路,还想着叶桓萧会透露自己身份这个危险随时会爆发出来的事……